田野像一块铺展的地毯，春夏碧绿，深秋金黄，冬天呈现灰色调。堂嫂家6亩多承包田一半种单季晚稻，另一半种青菜出售给蔬菜厂，长长的田岸，把一块块承包田隔成整齐的长方形。堂嫂快步走在田岸上，臂弯上挎一只大竹篮，竹篮里装满青菜。

    堂嫂朝我喊：“等等我……”

    堂嫂边喊边走，踉踉跄跄。看我车子转了弯开到村道上了，堂嫂索性小跑起来，竹篮一颠一颠，几棵青菜被颠出竹篮。

    我停下车，迎向堂嫂。

    堂嫂喘着气说：“难得来趟，这么急着回去做啥。”堂嫂麻利地把一大篮青菜装进两只口袋，口袋鼓鼓的，塞进我车里。这是堂嫂专门为我去地里割的，青菜新鲜得淌着汁水。堂嫂说：“慢慢开，过几天再来啊。”看着堂嫂特别认真的样子，我没将“谢谢”说出口。

    堂嫂的脸晒得黝黑，皱纹一条条交叠在一起，背也有点驼了。堂嫂这些年老得快，忽然就成了老太太。

    堂嫂年轻时身板笔挺，身高接近一米七，力气大，干活利落，样样农活拿得起；堂嫂对人大方、与人为善，我妈生前常夸赞堂嫂，说我堂哥好福气，娶了个会做人家的老婆。也因此，我妈与堂嫂处得最近。

    我妈健在时也种菜，堂嫂有空便去我妈的菜地里搭把手，我回家就有菜割。我妈生病后，堂嫂去自家菜地里割来蔬菜送给我妈吃，还送给我带回城里。我妈病逝后，我每次回老家，堂嫂总是不忘去地里割菜让我带回，常能看见堂嫂在田岸上急急走来的身影。堂嫂说，“这菜没打农药，放心吃好了”“你爸妈不在了，以后还是要多回来转转啊”“地里给你留着菜呢，记得常回来，新鲜的蔬菜好吃”……堂嫂每次往口袋里装菜时絮叨着说，暖心的话音萦绕耳边，常常错觉为我妈在叮嘱。

    村子里熟悉堂嫂的人，远远看着堂嫂从田岸上走来，就能看出堂嫂的心情。我很好奇，走路还能看出心情？村里人说，堂嫂的心情不是写在脸上，再艰难的日子里，堂嫂把郁闷藏在心底，对着人时总是微笑着；而堂嫂一个人走在田岸上时，心情不由自主流露在走路的姿势上。心情好的时候，脚步走得轻松，两只手前后甩得很开；心情郁闷时，脚步迟缓，身子是僵直的；身体不舒服发胃痛病时，一只手捂住胸口，身子向前倾……我没看出此刻走在田岸上的堂嫂是怎样的心情，却发现，堂嫂的背驼得越来越厉害了。

    有一次回乡下，车子开过堂嫂家屋旁，堂嫂看见了，在楼上喊：“回去时记得来转转啊。”办完事后回程，去堂嫂家转了转，没见堂嫂在。走出屋，望向南面偌大的田野，只见远方田岸上走着堂嫂，驼着背，还一瘸一拐的，臂弯里的大竹篮一沉一沉。走近了才看清，堂嫂真的瘸着脚。

    我问堂嫂：“你的脚？”堂嫂笑着说：“两个礼拜前走在田岸上滑了一跤，扭伤了，没事的，没事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堂嫂的脚一定还疼着，可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把菜装入口袋。

    我说：“脚还痛着，你就别去割菜了呀！”堂嫂说：“田里的菜新鲜……”田里的活做不完，儿女长大了，外出工作了，家里的平房翻建成了小洋楼，堂嫂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堂嫂却越来越老了。堂嫂把大半生的心血洒在田岸上，田岸上有她数不清的脚印，田岸是她从这块田走向那块田的天桥，更是她追求幸福生活的长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