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春分
◎ 刘玉龙

 

    春分这天,父亲指定是要去地里看看的。我跟在他后面,踩着露水往不远处的山坡上走去。这时晨雾还未散尽,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山顶上的几处烽火台在春风中静静矗立。父亲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背影与土地渐渐融为一体。

    在我们这里,春分是一场与干旱的较量。土地皲裂得像老人的脸,一道道裂缝纵横交错。风裹着细碎的黄沙,在皲裂的土地上打着旋儿。父亲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土块在他掌心碎成粉末。“是个旱年。”他的声音里尽是化不开的愁苦。

    那时的春耕,全靠一头毛驴,它是父亲的好伙伴。毛驴的蹄子踏在干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父亲扶着犁,吆喝着,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领。他腾不出手擦,只能使劲眨眼。犁铧翻起的土块,像一片片干渴的嘴唇,等着一场雨的到来。父亲和毛驴在田野里穿梭,阳光下,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有一年,村里来了几个技术员,是政府派来推广果树种植的。在当时,果树种植还是新鲜事物,没人愿意把好好的地交给不知收成的果树。是父亲,第一个报了名。他把家里最好的地拿出来,种上了杏树。村里人都说他是“瞎折腾”,可父亲不为所动。他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那些树苗,修剪、施肥、浇水,样样尽心尽力。

    第一年,果树只开了零星的几朵花。父亲蹲在树下,小心翼翼地数着花瓣,生怕碰掉一朵。第二年,花开得多了一些,但一场倒春寒把花都冻坏了,自然也没结下果子。第三年,果树终于开满了花。远远望去,像一片粉色的云彩落在山坡上。父亲站在果园里,看着满树繁花,眼里满是希望。那一年,杏子丰收了,父亲的腰包也鼓了起来。隔年,当初笑话父亲的乡亲也纷纷加入种植果树的行列。

    父亲趁热打铁,牵头成立了村里第一个果品农业合作社。他带着乡亲们学习新技术,引进新品种。合作社的大杏越种越好,远销全国各地;种植面积越来越大,整个村庄上万亩的田地都成了果园。他还建起了庄上第一个果品加工厂,村里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都陆陆续续回来跟着父亲干。

    又是春分时节,父亲又带着我去果园。果园里处处是忙碌的工人,有的在修剪枝条,有的在施肥,有的在安装滴灌设备。父亲走过去,和每个人打招呼,询问工作进展。车间里,冷库里存储好的大杏被制成果干、果汁,销往全国各地。曾经的荒山,如今开满了杏花。父亲说,这才是真正的春分——把春天的希望,分给每一个人。

    我站在果园高处,俯瞰整个村庄。昔日的荒山秃岭,如今已被成片的果树覆盖。春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父亲站在我身边,目光越过果园,望向更远的地方。我知道,他又在筹划新的发展计划了。

    这片土地,曾经带给父亲无数艰辛和困苦。但父亲从未放弃,他用汗水和智慧,让这片土地焕发出新的生机,这片土地已经深深扎根在父亲的生命里。

    父亲的春分,从与干旱的较量,变成了与希望的约会。那些果树,是他留给这片土地最珍贵的礼物。每当春分来临,我总会想起父亲蹲在地头的样子,想起他手掌中的土块,想起他眼里的炽热。那是属于一个农民的执着,也是属于这片土地的希望。每当春风吹过,杏花如雪般飘落,仿佛在诉说着父亲与这片土地的故事。

 

当前:B3版(2025年03月20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