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 缘

杨闻宇

       退休以后，本人在线装书局相继出版过几本散文集，其中就有《绝调重弹》（即《阅微草堂笔记》选评）。在成书不易的今天，这本书让我不自禁地回想起一桩旧事。
　　36年前，生平第一次出差江南。在长沙，湖南省军区的曾凡华负责接待；晚上邀我看电影，银幕上出现的竟然是戏曲片《三滴血》。在遥远的江南逢遇乡音，让我非常兴奋。
　　风靡于西北大地的秦腔《三滴血》，情节大致如下：
　　山西的周仁瑞在陕西韩城县经商，生意折本，妻子又于产后死去，留下一对孪生儿子，他迫不得已卖了一个、留一个自己抚养。十多年后还家山西，想不到弟弟周仁祥企图独吞祖产，硬说哥哥带回的这个儿子是“野种”；官司打到县衙，县太爷晋信书用书本上记载的“滴血认亲”来判案（剧里的第一次滴血），遂断定周仁瑞之子周天佑不是亲生，驱逐出县境。周仁瑞的次子卖于陕西韩城李三娘做义子，取名李遇春，并与三娘的女儿李晚春订亲。行将成婚时，李三娘不幸病故，恶霸阮自用欲强娶晚春为妾，控告遇春、晚春是“姐弟成亲，有伤风化”。韩城县官断不清这二人是否同胞，请求“上宪”将晋信书从山西调来判这一案官司。晋信书又一次“滴血认亲”，活活地拆散了一对夫妻；遇春逃亡，晚春也在阮家的新婚之夜趁着新郎沉醉而逃出虎穴。后来，周天佑、李遇春路途邂逅，情义投合，患难中结为金兰；再后来，彼此立下战功归来，喜烛双烧，阖家团聚。那个晋信书被削职为民。
　　看罢电影，陪我回招待所时，曾凡华叹息道：“《三滴血》的确是好，可惜我们是南方人，听不懂里边一些地道的陕西方言。”
　　晋信书上边是两度滴血，剧名为什么称作“三滴血”呢？只因首次滴血以后，周仁瑞硬是不服，认为晋信书这是胡闹，晋信书为了证明“亲骨肉的血，没有不粘合的”，又把周仁祥父子调上堂来进行“滴血”实验。先后滴血三次，剧名就称作《三滴血》了。
　　执拗的晋信书反复滴血，特别是第三次以周仁祥父子进行现场试验，务必要证明真理握在官老爷的手里，便揭示出此剧的源头是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
　　《阅微草堂笔记》共1296则。陕西的范紫东依据其中的第十一卷二百来字，在纪昀逝世百年之后，成功地改编为秦腔《三滴血》。1959年，田汉激赏此剧，赞其可以“追步莎氏”。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是孟子2000多年前所说的话。晋信书三字正是“尽信书”的谐音。《三滴血》其所以能风靡于西北，正是此剧深深地扎根于中国文化、在现实生活里必然激动波澜的佐证。
　　我对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深感兴趣，便从中选取323则进行点评，书名为《绝调重弹》。而这样的冷门书又怎么能够出版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主持线装书局工作的曾凡华先生怀恋旧谊，也看重此书，遂使此书顺利问世。
　　曾凡华是湖南人，我的根底远在西北。检点《绝调重弹》成书之流程，时隔30多个春秋，居然由秦腔《三滴血》一剧漫长周折地穿针引线，得以在北京出版。回眸灰线迢遥的文化因果，我觉得，这大概就是俗常所谓的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