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性情
赵希章(河北)
  张爱玲谈到爱情时,这样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多好。人与山水的相遇相知大概也是这个样子的吧,相遇在特定的时间里,相知在特定的空间中。
  于是,我想,一定有一处似曾相识的山水,是我从没看见过,从没想到过的。或者在孔夫子的“知者乐水,仁者乐山”中初识,或者在陶翁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里偶遇,或者在李白的“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里引为知音,或者是在元四家的山水画里咀嚼成瘾,甚而或者只是偶尔梦里的一瞥惊鸿,点点滴滴一石一木蕴积而情愫暗生。就此缘结了三生,笃信她的存在,没有丝毫怀疑她就在那里,就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地点某一个意想不到的机遇里默默地守候着我的谋面,这种心灵的相通自是非灵犀一点所莫属的了。
  那座山叫云梦山,水名水帘洞。
  那个炊烟袅袅的清晨,阳光好得不得了,家里的枣树都潲完了,带着一身轻松的我踏上了云梦山的山路。
  沿着新修的山间曲径,时而在山涧中穿梭,时而在山脊上行走,于峰回路转、山水跌宕中,时而是左眼读水,右眼阅山,时而是左眼披览一页页的山,右眼圈点一行行的水,山水的巨帙是如此的观之不尽。流云匆匆自树隙穿过,有啾啾的鸟鸣,光与影在这悦耳的鸟鸣声中沉醉。鸟逾叫,山逾幽深寂静。正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境界了。在幽静中有七彩的烟岚自山涧中腾起,缓缓地在山腰盘旋,在山顶翕张,在烟岚的呼吸中,山也就仿佛有了生命。在这动态的山水中,抬眼仰望,云梦山如一方镇纸,沉沉稳稳地蹲在前方土地上,美丽而凝重。
  坐在山顶遥看远方,抬头看巍峨的群山,俯首看沟谷中流动的河水,山与水有着和谐的统一,是天然的黄金搭档。云梦山,山是千折百绕的璇玑图,水是逆流而读顺流而阅的回文诗。山如良木良工的弦琴,精美而别致,水就成了技艺高超的演奏者,无论是高亢的飞瀑,还是潺潺的溪流,在山水的交融中总能发出质感神奇的声音,在内心深处引起共鸣。一块石头一个音符,一个高度一个音节,一个力量一种音律,听到的声音组成了妙不可言的交响曲。
  山有山的气质,它是独立无畏的,它坚定地独立着,不依附哀求别人,更不会为着什么利益向人折腰屈膝。它稳重且懂得自持,固守着本性和节操,秉持着“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卓拔。而水亦有水的灵性。水是山怀里的雕刻大师,它以最柔弱的力量刻凿着山石,看不出任何的刀锋,却打造出了最为细腻光洁的艺术品,色彩再暗淡的石头经过水的浸润都会熠熠生辉。山水如水墨画,形影不离,山能体味水的情怀,水亦能深悟山的挚爱。深味其旨,相濡以沫,它们的形、色、香、味、性情,于四时之间,为零星暖色之不同的花鸟所点缀,甚至于怪石嶙峋中,水云顿起;于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中,将世之喧嚣与浮躁,顿然释怀。
  如此的山水相依,正如仁智不可偏废。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正是它的有容乃大。同时,水“缘理而行,周流无滞”,使得它拥有遇形象物的本事,和圆融通脱的秉性。
  释然淡定的云梦山和水帘洞,也许从不在乎这些文人的良多感悟,也不在乎有人来或不来,欣赏或不欣赏,粗枝大叶或细致入微,只是掩藏在莽莽太行的毫不起眼的褶皱里,和日月风雨对话,任春夏秋冬来去,和山花山草同眠同醒;花开花落,葳蕤凋敝,洇染得时光都不由得停住了脚步,静静地伫立,静静地等待。终不负那有缘人,在游走于群山环绕、风景秀丽的幽静山水中,行吟于草木林荫山巅水曲时,终得了山水灵性的滋养,在山与水的潜移默化中,完全融化进了风景,终成了风景的一部分。剪水为衣,搏山为钵。山水的衣钵又授之何人呢?叩山为钟鸣,抚水为琴弦,山水性情,任谁是知音。大概我所奢望寻觅的,也许恰是这样一处令人怦然心动的山水。得之矣!
当前:B3(2017年07月20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