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炊烟暖
崔向珍(山东)
       当冷酷的北风吹落枝头的最后几片枯叶,干脆利落的豆腐梆子声就开始在故乡的村街上一声声地响起来了。冰冷的空气里,隐隐约约裹着最原始的豆腐香味,从小小村庄的东头飘到西头,再从西头飘回东头。
       儿时的冬天,我总是放了学便急匆匆地往家里飞奔,心中无限渴望母亲已经在大铁锅里炖了喷香滚烫白白嫩嫩的大豆腐。无数次的渴望,无数次的失望,于是我只好眼巴巴地盼望大雪快点落下来,覆盖这个村庄,那样我就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豆腐炖白菜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一场大雪,铺天盖地下了一个上午,待到那块生锈的铁片敲响了急切的下课铃声,我拔腿就跑,一路上滑倒了几次也全然不顾,边跑边寻找着自己家的烟囱。远远望着一缕炊烟托着大朵大朵的雪花,在风中缓缓释放着家的温暖,我寻着熟悉的香气,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家门,母亲正坐在灶门口把豆秸烧得噼里啪啦响。不出我所料,母亲真做了豆腐炖白菜!我高兴得蹭蹭直蹦,一头钻进母亲怀里开始烤火。
       我的湿袄袖子刚刚烤出热气,刚讲完课的父亲就带着一股凉气进了屋,他的身后呼啦啦地跟进来了五六个邻村的学生,一下子就站满了我们的小屋。母亲笑着招呼他们脱掉棉鞋上炕暖脚,父亲则忙着把小长条桌搬到炕上,随后把几双湿漉漉的棉鞋摆到灶门口。之后,母亲便忙着去盛菜,当铝制的大锅盖呼啦一下子掀开时,热腾腾的蒸汽填满了整个房间,大家什么也看不见了,只闻到鲜香无比的豆腐白菜和玉米饼子掺和在一起的味道,我“咕咚”一声咽下口水,抢着往炕上端碗。
       在那个年代,这样一大锅飘着香味的豆腐炖白菜,虽然没有肉,但也算奢侈了。坐在锅台边的父亲和母亲一边吃饭一边笑着端详炕上的一群孩子,他们慈爱地给我们添菜,我们则一个个吃得满头冒汗,浑身舒坦。一顿饭吃完,大铁锅见了底,一向严厉的父亲也变成了孩子,他和我们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玩得忘乎所以。
       当雪人的红萝卜鼻子冻得硬邦邦时,一群孩子就该去学校上课了。脚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们跟在父亲身后,欢快地奔跑着,快乐的笑声随着洁白的雪花飞散,飘扬,一直飞到了下一场雪的云朵里储藏起来。
       如今,父亲和母亲已经老了,满头银丝白如落雪。雪花年年飘落,一层层覆盖了童年的脚印,那些裹在炊烟里的温暖,和雪花一起化为了美好的乡愁,一缕缕地缠绕着记忆最深处的柔软。在这雪落的日子里,我依稀还能听见那些快乐的笑声,远了又近,近了又远。
当前:B3(2017年12月09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