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握住你的手

邱焱（河北）

       梦里，紧紧握住你的手。你的手粗糙干裂，布满老茧，青筋突起，却让我感觉那么幸福和温暖。无数次，我在梦中握住你的手；无数次醒来，我想你直至泪流。
       记忆中，你的手神奇而有力。你能轻而易举地将滚烫的锅从火炉上端下，还能在眨眼的功夫间将木柴砍成段堆起；你会穿针引线缝被褥，变换款式织毛衣，还会为孩子们做喜欢的各种玩具。你每日早早起床，上山捡煤，捡柴，回来再安排一家人的起居。无钱买衣帽鞋袜，你动手来裁制；无钱买零食甜点，你串糖葫芦、做罐头、炸排叉……你是那样坚强乐观，勤劳节俭，善良宽厚，以至于让我感觉，有了你，我的世界便没有伤感，没有寒冷，没有恐惧。心中的雨点来了，你就是我稚嫩心灵的保护伞；寒冷的冬夜来了，你就是永远向我敞开的那扇家门。
       还记得，长大后，我去外地求学。临行时，你塞给了我一个饭盒，然后目送我上车。在车上坐下后，我打开盒盖，看到的是满满一盒白白的、密密麻麻如雀舌的瓜子仁。我顿时明白，那几夜，你屋子的灯因谁彻夜长明，我不敢想象，你白天忙得像陀螺，晚间还要忍着指关节炎的疼痛为我剥瓜子。那疼，该是怎样浸入血液；那痛，该是怎样渗进骨髓。透过车窗，你飘舞的白发依稀可见，你瘦小的身躯看上去那么可怜……眼泪忍不住肆意流淌，我把脸转过来，不敢再回头看你，因为我知道，车开了，你还在原地目送我，直至我离开。
       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的大山告诉我，你是太阳的女儿，能活很久很久。于是，我坚定地相信，我的期盼会如梦般绮丽。然而，美梦在现实面前，竟如此憔悴和不堪一击，我一直不肯相信，你也会缓缓老去，你也会被病魔击垮。
       你患了脑中风，右侧肢体不能行动，同时还丧失了语言功能。这对爱说好动的你，该是怎样的晴天霹雳。每次看到你，我的心都疼得无法呼吸，每次想起你，我都会将自己藏在无人的一角偷偷哭泣。我不敢想象你的痛苦，更不敢回忆过往幸福的点点滴滴。有一种爱，叫刻骨铭心；有一种痛，叫撕心裂肺。
       那天，双休日，我拎着大包小包去看你。你看到我，满是皱纹的脸微笑如菊。你拉着我的手，放我的手于你的掌心，然后，一点一点地触摸我的每一个手指，触摸我手掌的每一个纹络，似乎要把所有感觉都记在心里。你不能走路，但你紧握我的手，向我传递着你的深情和牵挂；你不会说话，但你用眼神发出讯息，向我传递你的关心与疼惜。半夜，我担心自己的翻身声影响你入睡，便装作睡着的样子，而你看到我的肩膀露在被子外面，怕我受寒，竟艰难地拽着我的被角，用力向我这边翻过身来，用你唯一能动的左臂，一寸又一寸地拽着被角，直到我的肩膀完全盖在被子里，你再一点一点地翻转回去。你哪里知道，在你努力用那只唯一能动的手臂给我盖被角时，我不敢动，不敢出声，却泪落如雨。此时，我多想握住你的手，握住你那粗糙但依然温暖的手，可是我不敢，我怕自己一转头，眼泪会更加肆虐。我知道，无论我有多成熟，永远都是你心中长不大的孩子；无论你有多苍老，你的怀抱依然是我永远的依靠。
       好想握住你的手，让你感受到我爱的信息；好想握住你的手，让我用一生的时间来报答你；好想握住你的手，让我陪你走过人生的风风雨雨；好想握住你的手，让我们一同创造爱的奇迹……然而，在你卧床十年后，你的手，我再也无法握住。我始终不能相信，你会舍下你最爱的女儿而去，我始终不能接受，我永远失去了你的事实。多少年后，我仍千呼万唤，呕出一颗心来寻你。我总是固执地认为，你就在峰回路转处等着我，然后，我握着你的手，轻轻对你说，妈妈，我们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