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年面
梁永刚(河南)
乡谚说:有钱没钱,磨面过年。在乡间,磨年面是腊月里庄户人家的头等大事,各家各户都极为重视,起五更搭黄昏也要赶在蒸年馍前把麦子磨成面。一进入腊月,各村的电磨坊就呈现出一派繁忙的景象。在乡亲们的心目中,磨年面非同寻常,格外上心,一是磨的面量大,平时小麦面很金贵,根本舍不得敞开肚皮吃,就连蒸的馍都是细面粗面掺在一起做成的花卷儿;而过年就不同了,多磨些小麦面,不光让一家老小改善伙食,还得招待前来家中做客的亲朋好友呢。二是磨的面质优,平常磨的小麦面多是“一风吹”,直接把麦子磨碎,白面、麸子混在一起吃,此面颜色发黑,蒸成馍的口感差。而普通人家磨年面最起码也得磨成“八五面”,也就是一百斤麦子磨出八十五斤面和十五斤麸子,由于里面麸皮少,面白不说,吃起来口感也好。
如今想来,那时候磨年面是一件极其累人的事儿,毕竟过去的麦子不像现在用联合收割机脱粒,没有一丁点小石子、麦糠等杂质,昔日的麦子都是在打麦场里用石磙碾压脱粒,里面难免夹杂有土坷垃、小石子、糠壳等杂物,因此,过去庄户人家腊月里磨一次年面,需要做大量细致烦琐的准备工作,比如筛、簸、拣、淘、晒、磨等众多程序,其中淘麦子是最主要的一个环节,就是用水把麦子洗干净,将麦子中的泥洗去,把沙淘去,把石子拣去,再晒干,然后磨成面。
童年的记忆中,在外教书的父亲总是在临近过年时才赶回家,家里的里里外外,大事小事,都是母亲扛起来的。天刚蒙蒙亮,母亲用架子车拉着几袋头天淘净晒干的麦子,我和哥哥姐姐在后面推着车,在熹微的晨光中去村头的磨坊磨面。由于天色尚早,磨面的村人稀稀拉拉没几个。母亲招呼我们把麦袋抬到磨坊里,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放好,几户人家颜色各异高低不一的麦袋摆成一溜儿。趁等候的间隙,母亲站在外面和前来磨面的婶子大娘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儿,我们这些孩童,便成群结队地在附近疯跑着玩耍着。终于轮到我家磨面了,由于电磨危险,磨坊里不允许孩童擅自闯入,我们只能眼巴巴地趴在门口看稀奇。那时候的老式电磨都是人工上料,磨坊主人只负责控制电闸操纵电磨,而接面、接麸子等活计都是谁家磨面谁干。母亲个子矮,身子瘦弱,但是很要强,自己再苦再累,也决不让我和哥哥姐姐跨进磨坊一步。在刺耳的电机轰鸣声中,一筐麦子经过电磨的研磨,从底部的两个出口流了下来,一个出面粉,一个出麸子。白花花的面粉流淌出来了,眨眼工夫就把下面的面篓接满了,眼疾手快的母亲把装满面粉的篓拉到一边,迅速将空篓放了过去,一刻也不得轻闲。
弥漫在磨坊空气里的粉尘,把母亲从头到脚都染白了,成了一个雪人。末了,我们和母亲把一篓篓的白面倒入鱼皮袋里,装上架子车拉回家了。母亲小心翼翼地把磨成的年面一瓢瓢舀入面缸里,要不了几天这些白面就会派上用场,在母亲的一双巧手下蒸成软香的蒸馍、炸成酥香的丸子、包成喷香的饺子,成为一家老小过年时的美味。
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每到年关磨年面的时节,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年和母亲一起淘麦子磨年面的情景,不知不觉中便有泪水流过脸颊。如今想来,在父亲没有从学校赶回家的腊月时光里,一袋袋沉重的麦子在弱不禁风的母亲手里,经过筛、簸、拣、淘、晒、磨等一道道烦琐累人的程序,才最终成为全家人春节餐桌上的渴盼和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