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善的冬
李翠香(甘肃)

  一夜寒雨之后,顾家善——这个中国西部的小村落,在萧萧落木里,收拾起花容云裳,素心素颜地蛰伏在光阴里,开始闭关修炼。晒晒太阳,听听风,过起了清宁无忧的逍遥日子。
  冬天,像被施了魔法的大口袋,贪婪地收走了一切绚丽的颜色。
  顾家善四季分明,刚刚入冬,风就冷硬起来,村里村外花容渐失。莫非是三分憔悴,七分落寞,无语凝寒向萧瑟?其实,非也。黄河之滨经年累月地修炼,使得顾家善的筋脉骨相,雕琢复朴。
  顾家善人才不管那么多呢,生于斯,长于斯,阴晴圆缺也不过是巴掌大的变化。于是,天晴的时候,在小广场里,或五福园的木桌旁,乡亲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时什么也不说,各自晒着各自的太阳,闭目养神,仿佛说话都会浪费阳光似的。有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喧着谎,从早上吃的糁饭到晚上看的电视剧,从去岁的收成到明春的打算,从农家乐的经营到游客的喜好,扯得老远。乡亲们漫无边际的话题,被阳光镀上金,盘亘在冬日的安闲里,不知不觉间,驱散了风寒。
  冬天是庄户人家最自在的一季,要时间有时间,要心情有心情。其实说是闲着,鸡零狗碎的做活并不亚于往常。尤其是妇女们,老早就开始掐着指头算日子,盘算着磨面哩,腌酸菜哩,压长面哩,织毛衣哩,剪窗花哩,还要抽个空烫个发什么的。计划就像春天的庄稼,齐刷刷地占满了日子。
  农村腌酸菜是有阵势的。挑个晴好的日子,隔着院墙喊东家婶子西家嫂子来帮忙。淘的淘,切的切,分工明确,井然有序,个把小时,一大缸酸菜就搞定了。若是熟腌,得把菜在开水里打个滚;若是生腌,那就简单多了,只需将洗好的白菜一切两半,放上调料即可。熟腌的入味快,生腌的脆香爽口,各有千秋,老少皆喜。庄户人家的冬天,就是这样吃着酸菜炖粉条下糁饭,一路滋润过来的。
  压面得赶早,要留足风干的时间。水川长面,面细筋道,用来招待贵客,寓意常来常往。吃法颇为讲究,面下几分熟,汤配几钱料,都要拿捏得刚刚好才行。面入水煮至刚透,捞起过凉水备用,吃时用开水化开盛碗。下面火候非常关键,硬了,面不入味;烂了,没口感了。长面香不香,全在一锅汤。顾家善的厨娘们深谙此道。做汤时,先炝好葱姜蒜,炒好鸡蛋肉臊子豆腐干,再加入事先熬好的鸡汤和其它调味品,十里飘香的美味长面就开吃了。若谁家娶媳妇嫁姑娘,酒香与长面香彼此混合,那长面更是让人馋涎欲滴,不吃它三碗五碗,怎会过瘾!
  一根根又细又长的面,像一条条延伸向四面八方的路,游子们沿着它,从家乡走出去。逢年过节,又在它的香浓里拽着乡愁归来。一碗长面,融进了多少奔波的酸甜苦辣,又抚慰了多少尘世的离别相聚?无论我们走得多远,也走不出家乡的缕缕牵念。
  下雪了,多么好!“巧手”姐妹们乐了,别的活儿抛一边去,三五相约,围炉坐在一起,剪窗花的、绣鞋垫的、织毛衣的、做工艺品的,当然也有插科打诨的,好不热闹。炉子里烤了土豆,香气在屋子里乱窜。窗外雪扑撒撒地落,屋内笑声不断,手里的活儿却一件也没耽搁。
  静寂巷陌,家家户户的大门虚掩着,勤快的顾家善人,把院里的雪扫得干干净净,黄澄澄的苞谷整整齐齐地码在台子上,雪粒儿填满了苞谷间的缝隙。一位刚要出门的老大娘说,她要去棚里帮别人家插会西瓜芽去呢。棚外冰天雪地,棚内春意涌动,希望升腾,幸福缭绕。
  雪里顾家善,银装素裹,万籁俱寂,美如童话!
  从春的绚烂到夏的葳蕤,从秋的喧闹到冬的静谧,四季轮回,荣枯交替。顾家善,这个黄河边的小村落,总能给予世人意料之外的感动与心灵的震颤。我们亦从那些微不足道的事物间,觅得别样的美与纯粹、爱与温暖。村口,遇见一位中年妇女,站在巷口一个劲儿地挥手:
  “哎呀,妈,快回去吧,天冷!快进屋吧!”
  “看着你走了,我再进去。”一个略显瘦弱的老人,包着褐色头巾,站在雪风里送儿媳回城。
  “那是我婆婆,七十多岁了,每次回来,她老人家都要这样送我,直到看不见我了才回去!”她快人快语,言辞间的亲情温暖触手可及。
  雪后初霁,回望来路,似有“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之感,眷恋缠绕。或许,顾家善早已成为我们人生行路中——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精神原乡,让人频频回眸……
当前:B3(2018年02月10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