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火闹春
米丽宏(河北)
“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锣鼓喧天,隔着几条巷子,撞疼了耳膜。我们的耳朵隐隐竖了竖。
闹社火的队伍过来了!
这是正月十五。我娘在阳光地儿里,握着小刀子旋菜灯,预备今晚的灯盏;可是社火队伍已经起身儿啦!
娘还不紧不慢的。
弟弟已飞跑到大门外张望。我干脆一脚跳出门槛,拉了他跑着去接应。
一个颜色驳杂的队伍,弄着震天撼地的动静蠕蠕而来;我们像两滴微小的水一霎时就融入了大海。身边是杂沓的色彩:深黑,大红、翠绿、明黄、亮紫……表演者,围观者,呼应着,打趣着,你涌我趔趄,浩浩荡荡往前推进。
铿铿锵锵的缝隙里,有叫卖声:“糖葫芦儿——冰糖熬滴哎——”“麻糖哟——”一个天杀的淘气孩子一头撞上“葫芦儿婶”的后背,惹得她一支糖葫芦倏然掉落,粘在我的小辫儿上,怎么都弄不下来。
我顶着一片儿糖稀,跟着队伍继续走。
孙猴儿拿棒子捅着老猪的大屁股,过去了;蚌精背着大笸箩做的壳,过去了;几个丑婆子,拉着纸糊的碌碡,扯扯拽拽地过去了;打虎的李逵,抡着斧子;赤脸的关老爷,扛着大刀;老员外一只手把飘在胸前的胡须,捋啊捋啊;秧歌嫂子们,扇子舞成了一阵风;黑驴跑着跑着撂一记蹶子,我们看到了,那不是驴蹄,是女人的脚!花花绿绿的旱船,前仰后翘,看得出,水上风浪不小哩。东西南北四海的龙王,刘海哥哥,白娘子,人们挤在一处,扭着唱着,多么的畅快!一年辛苦奔波,出力出汗,顾不上放出手段乐一乐。高兴劲儿攒到今天,怎不好好闹它一闹,逗它一逗。闹一闹,年景好!逗一逗,人长寿唻!
这一天,有啥解不开的疙瘩,借着脸上的厚粉,窜过去面前作个揖,这就是在众人面前赔不是了。这一天,辈分不论,高低不论,啥不快都丢在社火的闹嚷嚷里。
踩高跷的,格拐格拐,忽然蹿一个蹦子,惊起一摊尖叫!
黑压压的人头上,忽然又起了歌声;“正月里来哟,正月那个正,地下的阳气哟,往上升——”清亮的童声,飘摇在芸芸众生的头上,真有仙气儿啊。唱歌的小女孩梳着两个抓髻,白粉、胭脂涂了脸蛋,眼睛深而幽黑。我仰头望着,只觉她已越过碌碌人间脱离了凡尘。她隔一会儿,唱一段,一月一月唱下去,一直唱到过大年。她是真的不凡啊,那么好的嗓音和记性。
社火队伍曲曲弯弯穿过村里所有的街巷,停在关爷庙木楼下的开阔地上。声音、杂耍,缠绞成一疙瘩。维护秩序的王二,挥舞着俩手,猴蹿狗跳的,忙成了一团黑影子。
终于,人群稍稍静下来,大鼓重新响起:两头狮子,在绣球的逗引下,威猛地窜上场。它们摇头摆尾,跪卧、舔毛、伸腰、挠腮、掏耳、跳跃、翻滚……它们一会儿大嘴一张一合,小狗儿一样憨态可掬;一会儿发怒了,怒目瞪眼,开口吼叫,狮头抖出了残影。锣鼓停一霎,又忽然巨响,它俩好似受了惊,一忽儿狂奔一忽儿瞪眼,上蹿下跳。鼓点轻快起来,绣球上下左右绕,两头狮子,也温顺起来,嘴一开一合,身子一进一退,前爪后腿一伸一缩,真是自在啊。
划旱船,踩高跷,舞狮子,放鞭炮。喧天锣鼓,响了又响;秧歌的红绸,飘了又飘。远处的山上,白雪消尽最后一点,田野里,麦子悄悄挺挺身醒来。乡村寂静,乡村也红火热闹,这是正月十五的乡村,是新一年开始的模样!
敬仰过去一年,感恩上天赐予,惟愿盛世太平,年年耍社火,闹新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