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间的温情

石志藏（浙江）

       灶间，是以前江南乡村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地方，一日三餐，每当乡村灶间的烟囱欢快地吐出炊烟，然后，炊烟袅袅连成一片，像一条白色的丝绸环绕在村庄的上空，顿时就会给人带来踏实和温情。
　　在日趋城镇化的今天，我老家的不到10平方米的灶间一直保存并使用着。有亲戚或朋友去我老家，见到土灶间，都不禁啧啧赞叹，看到有人羡慕这灶间，一直生活在乡村的父母亲也颇为得意。
　　休息日，我们回老家，母亲总会用土灶生火煮饭。母亲将米下锅，再放上镬架，用于蒸菜，我则在灶下生火凑柴。不一会儿，灶头的镬沿开始冒出蒸汽，侧耳在镬盖边听听，里面传来闷闷的水滚声，这标志着饭已经烧滚了。只要不退余火，过几分钟，饭就煮熟了，这时，再侧耳细听，里面传来的则是“啧啧”声。灶底尚有余火的话，就会烧出一锅我最喜欢吃的带镬焦（锅巴）的饭。饭煮好后，我和家人会围坐在灶间的小方桌上吃晚饭。这时，父亲总会呷上一盅黄酒，配上母亲发明的下酒菜“菜卤倭豆”，一口酒一颗豆，说着从前的事情。热热的饭，热热的菜，灶间里荡漾着亲人间的温情，这饭就变得十分温馨、惬意……
　　年幼时，物资匮乏，那时的灶间是我平日里最想往的地方，因为，灶间里总有让我流口水的各种美食。儿时，我很感叹母亲神奇的双手。母亲不仅会腌家常的下饭菜咸齑，还会腌冬瓜、茄糊、蟹浆；拿手的还有烤字号系列，如烤鱼头、烤大头菜、烤土豆、烤青菜。尤其是土豆，刚出镬的土豆被烤得干瘪，外面只有一层白白的盐花，但你只要将土豆皮剥开，一股香气袭来，放进嘴里，土豆里面带着微微的咸，让你只想一口接一口。那时，家里养有一群鸡，母亲还塌得一手喷香的荷包蛋，一般一次塌两只，黄油油的荷包蛋，外形完整，用筷子使劲一夹，夹开了的荷包蛋流出了蛋黄，好吃极了。老家的灶间，母亲浓浓的爱，留在我们的舌尖上，更烙在我们的心里。
　　一处偏间，一个土灶，一口老铁镬，一张小木桌，一只水缸和浮在水缸里的瓢，就是灶间的全部，而母亲则是灶间的主人。灶是用土砖砌的，灶面上留两口铁锅的位置，大一点的叫尺八镬，小一点的称尺四镬。一道烟囱横过去，再改直，往上穿出屋顶，烟囱顶部再砌成漏气通风的几道十字形，炊烟可以出去，而雨雪则被挡住。在烟囱横直交角的灶顶，还要砌出一个微型的神龛，是用来供奉灶神爷的，那张被烟火熏得黑乎乎的灶神像，在灶间的幽黯中增添了一份神秘和威严。
　　乡村里的人勤俭，能利用的绝不浪费。那时，灶头的镬沿边，还置有一样物件叫汤锅。汤锅底部连着灶底，汤锅里加满了水，灶底生火时，连着把锅里的水也烧热、烧开了。冬天时，汤锅水可以用于洗脸洗碗筷。灶间里往往还置有火缸，煮菜做饭后，母亲会将余火用火耙耙进火斗，放入火缸里拔开的冷灰中，再用瓦罐炖黄豆、炖粥，偶尔也炖肉骨头、煨饭。因此，那时的灶间，常常弥漫着一股香味，特显温情。土灶烧火时，我们还会利用灶筒弹（炽的意思）年糕，年糕贴在灶的内壁上慢慢地炽烤，不能心急，待年糕表皮变黄，身体变胖甚至开裂后，再拿出来吃，香气诱人。灶筒弹出来的年糕，是我们那时上好的零食。
　　灶间的一切活动都是围绕镬展开的。乡村的一天，也是从灶间里的镬开始的，它早晨能煮热一轮太阳，晚上则烧开一瓢月光。冰冷的岁月，往锅里一煮，就化开了；生硬的日子，往锅里一放，也就绵软了。镬便是灶间的灵魂。
　　小小的土灶间，是过去乡村每日离不开的地方，它见证着乡村里家家户户生活的变化，演绎着乡村人世世代代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