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绽开豆腐花
周铁钧
小时候由于家境贫寒,我家难得吃上一回豆腐。好在村子周围每年都有人种黄豆,收割后总有豆荚、豆粒落在田里,只要留心捡上几天,就够做几回豆腐。由于捡来的豆子不是粒粒滚圆,母亲便将其倒在簸箕里,簸去荚梗,再挑出霉的、瘪的,铺在席子上晒干,装进口袋,足有七八斤。
母亲不但有做豆腐的好手艺,她炒的豆腐菜,堪比技艺超群的大厨:把豆腐捣烂加淀粉、盐、味精搅匀,在沸水中汆成丸子,与小白菜一起炖,松软滑嫩,清香沁人。豆腐晒干,泡水中浸软,切花刀入锅,淋酱油,加葱段翻炒,就成了嚼劲十足的“葱爆腰花”;切成细条,放胡椒与姜丝同炒,麻辣鲜香的滋味,一点不亚于“姜丝炒肉”,最让人叫绝的是她独创的“开花豆腐”,想起就让人垂涎,吃起来更是欲罢不能。
做“开花豆腐”要先把豆子浸入温水,待泡得粒粒鼓胀,搬过石磨,把胖胖的豆子一匙匙倒入磨眼,洁白的浆沫就流了出来。淌了半桶,倒入锅中旺火烧沸。再晾置到五六十度,会凝出油汪汪的一层,轻轻挑起,就是一张光洁柔韧的豆腐皮,将其旺火爆炒,滑嫩鲜香。但母亲不会去揭豆腐皮,她说:豆皮是豆浆的精华,揭去不但豆腐不会开花,还很糟软。
她把热腾腾的豆汁舀出半盆,边兑开水边十分仔细地滴卤水,然后缓缓搅匀,让豆浆慢慢静下来,过一会儿,盆中开始有了动感:乳色的豆浆缓缓地游移、沉浮,水也渐渐地澄澈起来,清晰可见絮状的豆腐缓缓汇聚,像洁白的蕊瓣在水中生长,朵朵绽放,待“花”略微坚挺,将其捞出浸入冷水之中。
用油、葱、红椒、清酱爆锅,添水煮沸,盛出半碗,把冷水里柔柔颤颤的“开花豆腐”捞入碗中,“花”在微微酱红的汤中沉浮,似凝膏玉脂,吃起来温热适中、鲜软滑嫩,满口厚厚实实的豆花馨香。
我长大以后,也学母亲的方法做过“开花豆腐”,却不得要领,不是卤水滴入豆浆毫无反应,就是凝成一坨。母亲说:出现这种情况有三个原因:一是豆浆兑水比例失调;二是水温过高或过低;再是卤水过多或过少,只有慢慢揣摩、悟觉,才能积累经验,做出“开花豆腐”。
如今,不必用笨重的石磨磨豆,也不必用大灶铁锅熬浆,家庭豆浆机就可轻松地做出“开花豆腐”,虽还是照旧点卤水,甚至加上虾仁、蟹肉、鲍汁等,却吃不出当年的感觉和味道。
忆起母亲做的“开花豆腐”,我至今觉得是人间美味,只要想到这道菜就会从心底溢出花一样美的亲情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