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岁月

董国宾（山东）

        我想画岁月，画一幅时光那头的画，但一幅画画不尽小村庄上空的流云和炊烟，也画不尽田埂上的青草稞及穿村而过的虫鸣和风声。其实我最想画的，是岁月那头父亲不息的耕作和言教，然而一握笔才知道，我这手是拿不惯画笔的，只是，言不尽则写，写不尽则画吧。
        就这样，我的第一幅画作诞生了，画的是一排排简易交错的屋舍、牛栏和土堆，空隙处杂生着一丛丛小草和野花。画中，公鸡飞上了柴垛，牛车默立在墙根，孩童们在村子里来回疯跑。在我抹不掉的记忆里，早就该作一幅这样的画，它就深埋在我的思想里，一弯腰，一转身，都是它的影子。这样的记忆给了我勇气和自信，给了我亲情和快乐，给了我无尽的动力和追求，让我在生命中去搏击风浪，不停歇地往前走。因为，这幅画，深藏着我遥远的根脉和故土，那每一片瓦，每一个辘轳和每一棵树，都是浓稠岁月里跳出来的一枝花。擦一下眼睛静静瞧，这幅蘸满岁月的画，抖动着父老乡亲的脊背和身影，每一个早晨和日落，他们都在那个遥远的小村落里度量着时光。在一步步往前走的日子里，我的父老乡亲从田间劳作归来，阳光下，瓦片上，柴垛上，梢头上，薄薄的炊烟像如绵的云，腾空而起，冲向天际。一片片晚秋的落叶，像一只只起舞的黄蝶，待再过一些日子，屋顶上又将挂满清亮的绿叶。走进这幅画里去，我看到在寒冬的晨光里，母亲在淘米；看到在昏黄的油灯下，母亲在腌冬菜……我看到母亲立在屋檐下对我说：“儿啊，直起腰来往前走。”
        这第一幅画，我画得歪歪斜斜，又像田埂一样弯弯曲曲，但我执意还要画。
        我的第二幅画作完成了，画面上，烈日高悬，田地里长满了青苗。父亲从河沟里挑来一担担水浇过去，像是浇在了我的心尖上。头顶上，蜻蜓在热浪里翻舞，田埂上滚落一串串热泪和汗珠；树枝上，小鸟扯着嗓门卖力地在歌唱。这幅画，线条一点也不流畅，但我却如此喜爱它，瞧上一眼，就会一头扎进岁月中，再也不想走出来。那块簇生青苗的庄稼地，父亲把青年、中年和老年的心思都留在了那里。日头下，父亲猛吸一口气，把锄头举过头顶，用力砸下去，硬实的泥块就碎了一地。父亲又把结实的腰板弯下去，瞪大眼睛把疯长的草稞剔出去，青苗们一昂头，父亲才会长喘一口气。这幅岁月的画，好沉重啊，掂在手里沉甸甸的，一走进去，就能看到如浪般打来的好多回忆——那年父亲锄地，年幼的我跟在后面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父亲一回头，双手摸着我的小腮帮，高着嗓门说：“孩子，将来好好学本事，让土地也能飞起来。”这句话父亲今天说，明天还说，后天还是这样教育我。地头上，父亲的话最中听！
        我又画了一幅画，虽然不规整，但却好美！这幅画，是时光那头小村庄西边的一条河，河道窄斜，却把整个碧空抱在怀里。白云钻进水里，几只水鸟在水面上盘旋飞翔，划了一个又一个大圆圈。河水里油绿的水草像柳叶，有小船打桨划过，每打一桨都会捧起一把闪烁的珍珠。最可人的，是鹅鸭来这里戏水，孩童在水里嬉闹，当摇曳时光的风吹来时，大家在绿波中你追我，我追你，好开心！我爱家乡的这条河，爱她的每一个眼神，爱河堤上的每一片小草尖，我画得近乎粗放，却很认真。我会将这幅画一直保存下去，在迎面走过来的每一个日子里扎下根来。
        我想画岁月，岁月却画不尽。一幅又一幅画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一遍又一遍看到了时光那头的凝重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