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苦楝树
江初昕(江西)
门前院内的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一棵树苗来,家人起初没留意,等长高了,才发现是一棵苦楝树。在我们家乡话中,“苦楝”和“可怜”谐音,家人认为不吉利,就用铁铲将树苗铲掉,并在上面堆满了柴火,哪曾想,第二年这棵苦楝树又从根部顽强地冒了枝叶出来,长成一片融融的绿意。见它倔强,家人也便由它长了,就这样,这棵苦楝树留存了下来,且生长迅猛,不到两年时间,就和我家的院墙齐肩高了。
苦楝树发枝开叉后,母亲就将竹篙搭在它的树杈上,用来晾晒衣服。担心竹篙滑落,母亲又用铁丝把竹篙和苦楝树绑牢,时间久了,苦楝树的树杈上便勒起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母亲察觉后,赶忙将铁丝解开,但细细的铁丝早就嵌入到苦楝树的树干里去了,怎么拔也拔不出来,母亲只好拿来钳子将铁丝剪断,任由铁丝长进了树干中。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苦楝树的外皮逐渐把铁丝吞了进去,愈合了伤口后,长出了一个大大的瘤包。
春来时节,苦楝树初吐嫩绿,淋了几场绵绵春雨后,苦楝花开了。繁密的树叶间,紫白相间的小花一团团,一串串,挤挤挨挨,密密匝匝,甚是可观。一簇簇碎花染在枝头,远看如烟,像笼着一层霞光。微风吹过,藏掖在浓密叶子里面的花儿便露出了羞涩的容颜来,白中透紫的小星星,满缀在浓浓的油绿间,总让我想起母亲身上那件蜡染的印花布衫。
兴许是围墙下总有鸡鸭逗留,树底常有积肥吧,这棵苦楝树长得飞快,春天一来,它就像一把巨伞一般枝繁叶茂,树枝恣意地向四周延伸。由于长得太过茂盛,它将邻家的门口都遮挡了些光线,母亲搬来木梯爬上去,将四处游走的那些树枝砍了下来,于是苦楝树一半茂盛,一半光秃。转眼到了夏天,人们却都喜欢来我家有苦楝树的院子里乘凉,享受树叶轻摆带来的阵阵凉风。来我家的村民们,或搬张板凳,或铺张草席,聚集在苦楝树下唠唠家常,苦楝树下变得热闹了起来。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不免为生计发愁,在苦楝树下的彼此安慰和相互扶持,让人们暂时忘记了忧愁和烦恼。那个年代的人们虽缺衣少食,却拥有不是亲情胜似亲情的温暖。
待到苦楝树在秋天结满了青色的果子,我们这些孩童就会爬到树上,摘下青果制成武器。用苦楝果当武器之前,要先把竹片放在小火上煨弯,中间钻一个眼,再把一个带把手的竹削安装在眼子里,将橡皮筋绷在竹削尾部,然后把一枚苦楝果插进竹削里,瞄准目标,用力拉下橡皮筋。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苦楝果“嗖”地弹飞出去,只闻“哎呦”一声,便知道有人“中弹”了。还别说,看似软软的苦楝果,打在头上脆生生地疼。只要村里的“战争”一开始,我家树上的苦楝果便最为紧俏,大家争先恐后地爬上这棵苦楝树,一枚枚青果被摘下运往“前线”。于是,我家的砖也踏翻了,瓦也踩破了,母亲见了,也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
自从搬离了故乡,我们全家便很少回去了,偶尔在春节时回家,曾经在我家那棵苦楝树下闲聊过的老邻居们,总会过来坐坐,说说那时的人和事。村民的纯朴和善良,总是让我倍感亲切,那感觉就像儿时苦楝树在花开时节的味道一样,芳香馥郁,暖人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