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蚕豆香

梁永刚

        豆类的家族中，蚕豆当属别称最多的一种，又名胡豆、南豆、佛豆、竖豆、罗汉豆、兰花豆、野豌豆等。翻阅历史典籍你会发现，蚕豆每一个别称的背后都有一段故事，譬如，胡豆一名的来历与张骞出使西域相关，宋代李昉等编纂的《太平御览》称：“张骞使外国，得胡豆种归”。至于为何叫做蚕豆，顾名思义肯定与蚕有关。我们老家的人是这样解释的：蚕豆在寒露时节下种，翌年春蚕吐丝时成熟，故名“蚕豆”。
　　旧时的乡间，几乎家家户户都种蚕豆。不像黄豆、绿豆大面积种植，仅在田间地头或者房前屋后见缝插针似的种上一小片，收获后让家人尝尝鲜。说来也怪，蚕豆是一种很特别的作物，蚕豆苗鸡鸭不啄，蚕豆秧猪不拱，就连各类虫子也躲得远远的，如此一来，得以让蚕豆在安全的环境中葳蕤生长。农人们惜地如金，舍不得让巴掌大的一块地闲着，沟沟坎坎，但凡能多少种些庄稼的地方，都拾掇得有模有样。蚕豆着实容易活，且不择生长环境，无论是窄如一线的田埂边，还是歪歪斜斜的坡地上，抑或是贫瘠的荒地、房前屋后，只要有土，只要能容下一粒种子安身，它便顽强蓬勃生长。
        从地里采摘回来一篮子带荚的蚕豆，剥开肥厚而翠绿的豆荚，两到四个浅绿如碧玉的豆粒静卧在里面，犹如熟睡的婴儿一般，再剥开豆粒外面的绿衣，圆润温软不胜娇羞的蚕瓣就出来了，粒粒饱满，嫩得一掐一股水，让人心生怜爱。乡间吃蚕豆，讲究的是赶早不赶晚。越早，蚕豆越鲜嫩，口感越好。将新采摘的带荚蚕豆放入锅中煮，是乡间最常见的吃法。当然，不是用清水煮，要在水中加入花椒、八角、茴香等大料，先大火后小火，待锅中的水基本蒸发干净时，五香味的蚕豆也就煮成了。乡村孩童们的想象力总是出奇地丰富，煮熟的蚕豆除了大饱口福外，还用针线一颗颗串成一大串，挂在脖颈上充当项链，女孩戴，男娃也戴。不过，蚕豆项链是戴不了多长时间的，三五孩童在村舍街巷间追逐玩耍，往往新鲜劲儿一过，就会把一颗颗熟蚕豆捋下来扔进小馋嘴吃了。 
        一盘五香蚕豆，不仅是孩童们舌尖上的美味，也是庄稼人闲来小酌时的下酒菜。宋人舒岳祥《小酌送春》中说：“莫道莺花抛白发，且将蚕豆伴青梅。”乡下人讲究实际，没有以蚕豆和青梅佐酒送春的浪漫和高雅，有的只是劳作之余小酌几杯的放松和解乏，穷开心而已。玉米糁稀饭是庄稼人的家常便饭，蚕豆下来之时，往往会把新鲜的蚕豆丢入锅中，和玉米糁一同煮食。玉米糁的浓香，配上蚕豆的清香，味道自然非同一般。原本金黄的玉米糁稀饭，有了蚕豆的加入，不仅味道浓郁了，色彩也更丰富了，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倍增。童年的记忆中，我总是端着碗央求祖母，给我多盛些锅底的蚕豆。往往是先把一大碗玉米糁稀饭喝完，最后再吃留在碗底的蚕豆。吃蚕豆的时候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一颗一颗数着吃，唯恐那喷香的滋味消逝得太快。
        在蚕豆的诸多吃法中，油炸蚕豆最好吃，嚼起来嘎嘣脆，吃起来满嘴香，但在过去，乡下人却很少炸着吃，因为油是奢侈品，庄户人家不年不节是舍不得架油锅的。等蚕豆过了时令，风晒得干硬，颜色也绿中泛红，乡人谓之“老蚕豆”。炒老蚕豆也是一种不错的吃法，最适合在大雪封门的冬日，一家老小围炉夜话，肚子有些饿了，便搬来铁锅放在炉上，锅内放些细沙，待沙炒热之后，放入蚕豆翻炒，先是蚕豆扁扁的身体慢慢变圆，随后就会听到“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一个个隐匿在细沙之中的蚕豆，在高温的炙烤下裂开了口子。找来一个草筛子，筛去沙子，仅留蚕豆，一屋子都氤氲着浓郁的焦香。孩童们嘴馋，牙口也好，焦香的蚕豆是他们的最爱，抓一个扔到嘴里，咯嘣一声，翻嚼两下吐出皮，满口香脆，让一旁坐着的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的人，眼巴巴地望蚕豆而兴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