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野菜
严 巍
        我的童年是在一望无际的黑龙港流域的平原上度过的,这是渤海湾海水退去后留下的大片的盐碱地。每当春暖花开时,大地解冻,远远望去白花花的土地上泛着一片硝盐。一场雨水过后,土地上就会冒出一簇簇的野菜,把大地染成娇嫩的青绿色。
        三十多年前的农村,人们粮食尚且缺口不小,更不要说新鲜的蔬菜了。每当这个时节,母亲便领了我们,提了竹篮到西坡上挖野菜,有嫩生生的曲曲菜、灰菜、扫帚苗、马齿苋等。把它们蒸着吃,煮着吃,或掺在粮食里充饥,既有原野的清香,又节约了粮食,还能填饱肚子,同时还改善了一个冬天寡淡的口味。
        心灵手巧的母亲将野菜洗净了,调了面糊糊,做成一锅野菜粥。我们兄弟姊妹四个总是用手臂支着饭桌,托着一大海碗的粥,一边喝一边听故事。母亲说那时候的我们简直是“白粥罐子”,一碗一碗喝不够。除了做粥,母亲还用野菜蒸菜团子,把新鲜的野菜洗净切碎,掺上红薯面或棒子面,团成团或者就平摊在篦子上隔水蒸。农忙时,农人多半中午不回家吃饭的。在家人给他们送的饭菜里,经常能看到冒着热气的野菜团子和几块咸萝卜干。
        后来,由于生活水平渐渐提高,野菜逐渐变成了喂猪喂鸡的饲料。母亲在家时,一般养三五只鸡,还有一群鸭子。她是非常疼爱这些鸡鸭的,每天黄昏母亲都将剁碎了的野菜掺上麦麸或棒子面搅拌,用来喂鸡喂鸭。剁菜用的案板由于常年菜汁的浸染都变成了绿色。也许是这些野菜的功劳,使得母亲喂养的鸡鸭都十分肥壮,每个早晨都能在鸡窝里拾出三五个鸡蛋,或在鸭栏里拾出几个青壳的鸭蛋。母亲把鸡蛋擦干净,攒起来,拿到集市上换成钱,用来购买生活用品。由于鸭蛋腥味较重,在农村并无多大市场,母亲便将其洗净腌在瓦罐里,两三个月后,我们餐桌上就有了流油的咸鸭蛋。
        到了夏天,麦子收割后的田地里种上了玉米,随着玉米一起疯长的是大株的马齿苋。母亲总会在估算好未来几天无风无雨的日子里,剜回一篓子的马齿苋,洗了放进大锅里煮,并把煮熟的马齿苋平摊开晾晒在房顶上。这个过程中叶片极容易脱落的,只剩下马齿苋的茎能收存起来,所以这一篓子的新鲜野菜最后只能得到一小篮子。到了冬天以萝卜咸菜度日的时候,母亲便将干马齿苋泡开了,细细切碎,拌了粉条、豆腐,加上少许油做成馅儿包包子。正处在青春期的我,经常在晚上写作业时饥肠辘辘。这时候锅里篦子上的包子就是我的“救命稻草”。咬一口,香气顺着热气升起来,好吃极了。那是艰难岁月里难以忘却的记忆,其中包含着母亲细腻的爱,也是一个普通农妇持家的智慧。
        家乡还有一种叫洋灰菜的野菜,叶片细小多汁,它们天生适合生长在盐碱的土地上,看一块土地的盐碱度,只要看洋灰菜的长势就知道大概。借着夏天的雨水,一株株洋灰菜能长到一米多高。农人们忙完秋收,便开始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收割这些熟透的野菜,我们叫做拾草。它们最终在农人院子里变成草垛,成为冬天取暖或做饭的柴火。而它们的种子早已散落在生前的土地上。春风吹又生,明年的春天又挤满了憨憨嫩嫩的小芽,又将进行一次宿命的轮回。
        后来进了城,在超市里,我看到了久违的曲曲菜。三五株一小把,包在保鲜膜里,价格不菲。从宽大肥美的叶片看,是人工施肥浇水的产物。我买回一把,学着母亲当年的样子,用油盐炝了锅,调了面芡,却怎么也做不出儿时的那股味道。我不甘心,又把剩下的菜和了面蒸成菜团,依然不是当年的味道。
当前:A3(2018年06月09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