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秋

俞国荣（浙江）

        在我的家乡，乡间有立秋之日“啃秋”的习俗，以此表达“啃下酷夏，迎接爽秋”的祈愿。
        啃秋要啃的，首先是西瓜。在我的家乡，立秋那几天，烈日炎炎，蝉声如织。街头上，有瓜贩在卖西瓜。他们用毛驴车拉着西瓜，进村后选个浓荫处，先挑出个儿大、皮薄、用手一拍嘭嘭响的熟透的瓜，拿出切西瓜专用的刀，拦腰一切，嘿！沙瓤黑籽。卖瓜人再利落地把西瓜切成若干小条块，扯开嗓子吆喝道：“沙瓤西瓜，啃秋败火！”这一声吆喝，便会唤出一街筒子人来，把瓜摊围个水泄不通。
        我儿时，乡亲们日子偏紧，没有买囫囵西瓜的，大都是一户人家花一两角钱，买上两三片西瓜，让老人和孩子啃秋应节令。手头没有现钱的，就用鸡蛋换，一个鸡蛋换一片西瓜，换来了老人满脸的笑纹和孩子欢快的笑声。这时，头上绿叶，脚下树荫，耳旁蝉声，配上沙瓤黑籽的西瓜和人们的欢声笑语，以及老汉的旱烟袋、老婆婆的蒲扇、小儿啃西瓜时流到肚皮上的红色瓜汁，还有身边的鸡鸭和柴火狗，勾勒出一幅鲜活的啃秋图。不论何时想起来，都是一份幸福的记忆。
        街头有卖西瓜的，而在为数不多的瓜园里，更是诗情画意。因为是在野外，尽管骄阳似火，仍有习习微风。瓜园的井台上，通常会有一两棵密枝浓叶的树，除了蝉鸣，还有黄鹂婉转的叫声。在树荫里，戴着捂眼布的毛驴在拉动水车。井台上如绿毡子一样的蓑草上，摆着切开的西瓜，有敞开衣襟的男人们在啃瓜，他们大都是瓜主的好友和街坊邻居。流着水的垄沟里，还泡着几个大西瓜。立秋日用西瓜招待众乡邻一道啃秋，倒也其乐融融。
        在乡下，用来啃秋的并非只有西瓜。因为，立秋这个时节，大田里能够啃的东西还有很多种，这些东西不稀罕，家家自留地里都有。
        立秋这天早晨，农人就会指使孩子到自家地里去掰上一篮玉米棒子。此时的玉米刚刚灌满浆，嫩得用指甲一掐就会流出白白的浆汁来。回家后，剥去皮，当娘做饭时就放到箅子上把它蒸熟，也有放到锅里煮熟的。早饭的主食就是这些棒子了，因为是刚从大田里掰回来的新鲜棒子，新粮的味道特别香，大人孩子都喜欢啃。一家人一边啃，上了年岁的老人就一边念叨：“啃啃秋，痱子丢。”意思是啃了秋，就不会起秋痱子。我们这些孩子则会高兴地唱道：“立秋啃棒子，长成大胖子。”
        孩子们还有一啃，就是把掰了棒子的玉米秸秆当甘蔗啃，边啃边嚼边吸，甜丝丝的，于是就有儿歌唱道：“二四六，一三五，立秋来了赶大暑。玉米秸，像甘蔗，一辈子不愁吃和喝。啃啃啃，咬咬咬，半夜不往茅房跑。”说的是啃了秋就不会闹腹泻，有保健作用。
        乡间有句俗话：“茄子立秋肉，山药地里金。”意思是说立秋时节，茄子长老了，咬起来似吃肉，而山药也长到一定的程度了，此时若挖出来煮了吃，它的瓤金黄金黄的。所以，啃秋还离不开啃茄子和山药。因为这两种东西都能够生吃，用它们啃秋就方便许多。立秋时走在乡间的土路上，你准会看到农人在田埂或地头啃着这两样东西。
        茄子是长在菜园的茄子棵子上，一眼就望见了。捡个儿大的、皮紫发黑的摘，摘下后，如果附近有浇园的，就用水洗一洗；没有浇园的，干脆用手抹一下就能啃。啃时如果菜园里有大葱，搭配着啃那就更来劲了。
        而山药则是长在土里的，这就需要把它的蔓子拨开，如果哪根蔓子下面的土裂开的口子大，就说明山药大。把山药从土里用手抠出来后，用牙齿把外皮啃去，就可以抡开腮帮子大嚼特嚼了，这正是“立秋时节民俗多，啃秋咬秋乐呵呵。莫道农家重旧俗，欢声笑语一笸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