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一袖月光

包利民（黑龙江）

        月下长风灌满衣袖，似乎是古人之风，可是细思起来，在我们无数的过往里，也有过太多那样的夜晚，有月相随，心绪恬淡空灵。只是红尘漫染，我们走过即忘，仿佛眼前都是前路的风尘，覆盖着生命中的美好。
　　七八岁的时候，常和大人划船去村西的大水库里打鱼。有一次回来得晚，天色已晚，月亮很大，在东边的天空静静地悬着。当时身在小舟中，随波荡漾中看天上月，看水中月，长长的风轻轻拂过，满袖清凉，仿佛月光也倾满胸怀。那时的我还不懂古诗词中的那些意境，只是在那个刹那，心中有了莫名的感动。虽然许多年过去了，仍常常于世事风尘中回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一轮月，那一叶小舟，还有舟上发呆的我。
　　第一次参加劳动是在少年时，和村里人去江边修大坝，一天的活干下来，我疲惫至极。别人都去喝酒，我则躺在大坝上不想动。有月当空，涛声盈耳，身心清爽，疲累尽去。便起身下到江畔，江风浩荡，挟裹着柔柔的月色流入我的袖口。那一刻人世遥远，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人，站在月亮底下，思绪飞舞成梦想的形状。
　　现在的我常常想，月光依然是从前的月光，可是，我什么时候丢失了曾经的自己？站在月下，如水的月色再也不能洗去尘世的劳乏，心上的尘埃厚重，阻隔了天地间的长风。后来，听一位老师讲古诗词，讲李白的《把酒问月·故人贾淳令予问之》时，他说“月行却与人相随”一句，并不是我们单纯看到的那一轮月，而是心底的那一种感动一直在。恍然间明了，月光一直如此，是我们的心境再不能与之契合。
　　有一年走夜路，彼时已经在尘世中辗转多年，当时正是秋天，行走在半枯的高高的秋草间，踩着自己的影子。就这样追逐着自己的影子走了许久，竟不曾举头去看那一轮月。只是一阵风来的瞬间，不经意抬头，那月就在头顶，跟随着我的脚步。甩动的衣袖再次感受到那份清凉，恍惚间就像时光重叠，原来童年少年时的那轮月一直不曾离弃。而我却常常凝视着自己的影子，却忘记了头顶的皎洁。有多少人如我般，追逐着自己的影子却无视美丽的月光，影子如欲望般，让我们的脚步随之奔走，而满世界的月光，独不能照亮脚下。月与人相随，没有了那份心境，带给我们的，也只能是阴影。
　　就像一个朋友曾给我讲过，有一年他在外地，给一些小工厂清扫烟囱里的积尘。由于白天工厂生产，他的工作一般都要等到黄昏工厂下班后才开始。他每次干完活从烟囱里钻出来，满身满脸的灰尘。起初，他都是匆匆赶回家里清洗。有一次，他钻出烟囱后，忽然发现月色很好，便慢慢地步行向家里走，浑然忘了身上的脏与累。他说：“当时只觉得心情忽然就好了，没有了以前的抱怨。”当他后来开始文学创作后，曾多次回忆那个晚上，觉得那夜的月光把灰尘与疲惫都变得生动起来。只要携一袖月光，即使在世间奔走，依然会觉得惬意，心生感动。
　　那些让我们眷恋的月光，其实更如我们最初的梦想，走着走着，梦想变成欲望。而当我们万虑皆宁时，随月光倾满衣袖漫上心头的，就是最初的洁白。也许，这正是生命的意义所在。不辜负曾经感动过我们的月光，人生的长路上才会一片光亮，即使任重道远，也是一段愉悦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