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宁静

耿艳菊（北京）

        我站在老树下，看一片片椭圆形的叶错落有致，层层交叠，神奇有序地呈现出一方温润的世界。这样的老树在长长的胡同里至少有几十棵，天天相见，我却是相见不识，每每在树下走，走过也就走过了，从未曾想过它们叫什么名字，有着多少年轮，见证过多少岁月，目睹过多少悲欢离合。
        春天，桃之夭夭，在如此华美的季节，驿动的心怎会安于在一株老树下怀想呢？夏之绚烂，炎热亮烈，而这时脾气也总是古怪莫测，似乎也没有适宜的机会静下来去认识一株树。冬天呢，寒风凛冽，出门就裹紧了衣，冷字当头，根本无闲情对视一株枝叶凋零的老树。只有秋天，宁静舒畅，天高云淡，连树下的光影都会让人生出无端的喜悦。德富芦花在《自然与人生》中说，晴空如玉。此时的天，正是如玉一样润而静美，而人的心也是一片晴空，风烟俱净，欣欣然，朗朗然，顿时觉得空间阔了，光阴慢了。
        在这种清而宁、静而闲的心境下，我通过手机里的软件认识了三种植物。胡同里那几十棵老树的名字叫毛白蜡，每天出了地铁站要经过的酒店门口有棵葳蕤的树是鹅掌楸，还有家附近林荫道上的悬铃木，在秋天一树树的红叶闪烁，美得炫目。
        认识或不认识身边的植物，知不知道它们的名字，这于生活本身来说，确实是无关紧要的事，而当把这无关紧要的事当成要紧事的时候，竟是十分欢快的，有一种无法言表的愉悦。识得它们后，植物便不单单是植物了，而是默默含笑的知己朋友，偶有琐事绊心，看看它们，总能很快释怀。周作人在《北京的茶食》中写道:“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这篇文虽看过好几回了，在拥挤的地铁上再次读到时，我依旧兴致盎然地一手托书，一手在笔记本上逐字写下这些闪光的句子。它不是日用必需，甚至多此一举，却让我在狭窄拥挤的环境得以宁静——无用而美好，也可以让生活有百转千回的味道。
        近来，看上一套好书，书名叫《云山花事经眼录》，分为“春色”“夏影”“秋韵”“冬彩”四册，记录了128种花草植物，详解这些植物在白云山的生长分布及文化意蕴、食用药用价值。之所以将其称为好书，是因为这套书本身的内容及背后的宁静，蕴含了一个家庭由日常小幸福密密织起来的宏大光景。20年来，每到周末，作者一家人总会去爬白云山，儿子为山中花草们拍照，爸爸记录所见花草的地点、数量、开花时间、结果情况，妈妈为花草写下生动精美的文章。这是一个家庭的岁月静好，这一家人沉浸在草木一样的宁静里，专心地做似无关生活却能让生活静美芳香的事情，为世人制作出一份别致的礼物。
        余秀华说，阅读是有力量的，它会让人的心真正沉静下来。只有心灵沉静了，才会感受到真正的喜悦。书籍是人的精神养分，草木也是人的精神养分，它们都拥有一种无形力量，让我们“无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