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塑的故乡，悲凉的温暖

——品读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

朱宜尧（黑龙江）

        身在故乡的人，永远体会不到故乡的心境，或者说，他的心根本就没在故乡，是向往着远方。离开故乡的人，或许离故乡的生命更近一些。
　　作家刘亮程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收录了有关故乡“黄沙梁”的80篇散文，共三辑：人畜共居的村庄、风中的院门和家园荒芜。
　　《一个人的村庄》由2006年1月第一版，到2018年9月第33次印刷，平均每一年印刷两次之多，可见读者的喜爱与关注。
　　读过之后，感慨良多。
　　我们都是“故乡”的泥塑。
　　故乡把我们像做泥活一样捏来塑去，就如作家所描述：“它把我顺手往模子里一扔，随意捣揉一番，一块叫刘二的土块便成形了。在那一刻，我还有许多重塑的机会，如果它觉得不满意，可以揉扁，洒点水，再脱一次，再重脱一次。但我知道一个村庄不会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一个人身上，尽管一个人可以把一生时光耗费到村庄。”
　　是啊，每个人都是故乡的雕塑。故乡仿佛是一位雕塑家，人、事、物，丝丝相扣。每一件，故乡都用心尽力雕塑得与众不同，让每一个离开故乡的人记住它，哪怕丝丝缕缕，也魂牵梦萦。
　　故乡雕塑着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是在雕塑故乡。只是故乡把我们雕塑得更骨感、更现实，更残酷。
　　出门是个孩子，回家已成老人。
　　泥塑的故乡在一点一点风化。我们也一步一步走向沧桑与衰老，掉了牙，秃了发，爬上皱纹；而作家在雕塑故乡时，语言这把情感的刻刀，深刻、厚重，又沾满了饱含深情的泥土。我们走近他的故乡，怯怯地目睹了“黄沙梁”的悲凉与温润的生命。
　　《一个人的村庄》《那时候的阳光和风》《共同的家》《两条狗》《永远一样的黄昏》《两窝蚂蚁》等，每一事，每一物都被作家雕塑得如此细腻，那个干瘪的故乡，竟然饱满盈润，且感人至深。正如“我身体里的阵阵激动，是远胜于这个村庄的——另一个村庄的马嘶驴鸣”。
　　读他的文字，读自己的故乡。
　　我突然思忖，我们应该给故乡留下什么，或许说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又好像都不是，是留给我们自己的，留给自己的草木与花香，黄昏与炊烟，寒风与麦子，记忆与乡愁……我们在日渐风化的故乡中追青逐绿，用心把故乡的干瘪雕刻成记忆里的饱满。
　　我知道，“黄沙梁”的几棵足以乘凉的柳树，稀疏的枝条上稀落地缀着些叶子，就是他留给故乡的美好，那是再也回不去的美好。
　　他的文字，饱含深情，沾满了无尽的乡愁，有泪水，有茫然，有失落，有惆怅，无处诉说，又诉说不尽，任何一个小小的事物，都大有可为。在那种略显悲凉的叙述里，仍然有一种可贵的湿润的温暖。我不愿丢下一个章节，哪怕是一句话。说不定丢下的那句就是我的乡愁。
　　一个人在思念故乡的时候，故乡也在思念着你。
　　村庄里的一些东西好像在一年一年地等待着一些人。墙、墙头上的土块、木头、路上的坑与坎、冬天和夏天、羊、烟和馍馍……
　　一把木椅，在油漆下隐匿多年，又相忘于江湖几十载，但在经年的相依中，木质已经进入掌纹和身体，人的气息和心境也渐渐磨进木头。
　　“黄沙梁”已磨进作家的心灵里，血脉相亲，永世不忘。
　　读罢《一个人的村庄》，内心充盈着感动，掩卷沉思，我想到了我的思念连连的故乡，故乡的人、事、一砖一瓦……
　　对《一个人的村庄》，我超乎想象地喜欢，必要细细品读。有些话，像故乡一样，蕴藏着道理，又不能被理解。再读时，像一棵枯树冒出新芽。又像研磨一块墨，慢慢的，把美好的心境，磨进墨汁，磨进乡愁，磨进思念，让力透纸背的，悲凉的温暖，浸润我心，幻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