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绣花针

尹祖泽（云南）

        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一进入寒冬腊月，村里结婚的人就多了起来。每到这时，母亲就变成大忙人了——因为结婚的人家需要刺绣一些结婚用品，母亲在村里是绣花能手，她绣的枕头套、被面、鞋面、围裙、裹被等，深得村民们的青睐，上门来订货的人络绎不绝。母亲揽下的活计总是排满了日程，她恪守信用，接手的活计从来不转手给别人去做，时间再紧活计再累，母亲都亲手操作，保证按期交货给乡邻，从来没有延误过日期。
        每一年的冬天，母亲都废寝忘食地全身心扑在刺绣上忙着赶活，等忙完了订货，她人便瘦下一圈。平常的时日里，母亲白天去生产队出工，夜里就坐在一盏煤油灯前，执着针绣花做活。半夜里我们偶尔醒来时，还可见母亲在聚精会神地缝缝绣绣。我们催她休息，她一边应答一边依旧专注于手上的活计。经过无数个夜晚的忙碌，母亲绣出了裹被、虎头鞋、枕套、绣花鞋、围裙等物件，隔上一段时间，母亲便会带上我去市场售卖她的手工制品，然后换回粮食、生活用品，给我们交上学费。
        母亲用小小的绣花针撑起了一家人的生活，她一生中用秃了多少根针，简直无法统计。
        母亲用绣花针把我们送进了学校，支撑我们完成了学业，引导我们走入社会；母亲用绣花针缝好了一床床绸缎喜被，圆满地操办完五个儿女的婚姻大事；母亲用绣花针缝制出红肚兜、娃娃鞋、小围裙等物件，迎接了家族里一个又一个小生命的降生……绣花针磨损了母亲的身体，耗费尽母亲的心血，贯穿了母亲的整个人生，将她由耳聪目明的青春岁月带至老眼昏花的晚年。
        那一年，母亲的眼睛看不见了，我们惋惜、痛心、焦急，想尽一切办法想让她复明，可最终还是医治无效。母亲看不见了光亮，看不见了她的五个儿女，也看不见了她的子子孙孙。
        母亲九十大寿那天，我们全家二十多口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庆贺她的生日。闲谈中，母亲突然想起了使用过的针，让我们把针瓶子找出来，说是要摸摸针体验一下。我们随了她的心意，打开针瓶子抽出一根针递给母亲，她一摸就说：“4号针”，另外抽一根给她，“1号针”……12种型号的针，母亲逐一摸了过来，像明眼人一样准确无误地说出了针号。母亲熟悉绣花针就像熟悉她的五个儿女一样——感觉在手里，烙印在心上。
        我们五兄妹齐齐地跪在母亲的身边，愧疚自己无法医治好她的眼睛。母亲像对我们小时候一样，逐个摸着我们的头说：“妈当年用针养大了五个儿女，妈也看见你们成家立业，如今儿孙满堂家庭幸福，妈知足了。你们，就是妈的眼睛。”
        听了母亲的话，我们围着她“呜呜”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