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红薯凉粉
梁永刚
        在昔日的乡间,做红薯凉粉最好的锅具就是大铁锅,因其锅体厚,不易糊;最佳的燃料就是随处可见的干木柴,火均匀,好掌握。母亲用葫芦瓢从排缸里舀出几瓢红薯粉子,倒入和面盆里,按照一定的比例添加上水,用手反复揉搓搅拌着,让粉子在水中彻底化开。此时,灶膛里的火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了,待铁锅烧热之后,将盆中融化好和匀了的稀糊倒入锅中,一边加热一边用勺子来回搅动,一刻也不能停歇,因为手一停下来,粉子就会下沉结糊。柴火在灶膛里不疾不徐地燃烧着,锅里的温度也逐渐升高,清汤寡水开始变得黏稠,就连颜色也随之而变,从刚入锅的粉白鲜亮变得发乌发黑。随着锅内的稀糊越来越黏稠,母亲明显放慢了用勺子搅拌的节奏,动作也不再轻松悠闲,由刚开始的一只手握着勺子把,改为两只手一齐用力,即便如此勺子似乎也不太听话,每搅动一圈都显得非常艰难。
        终于,锅里的稀糊彻底凝结成了晶莹剔透的胶状,该出锅了。过去没有钟表,凉粉在锅里熬制的时间长短,决定着生熟与否,完全凭着母亲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把握好火候至关重要,出锅早了,凉粉吃起来带有浓郁的生粉子味儿,口感不好;出锅晚了,黏稠的凉粉就会糊在锅底,不仅品相不好,入口后还夹杂着一股子苦味儿。等感到勺子在锅里实在搅不动了,出锅的时机也就成熟了,母亲迅速用勺子将黏稠的糊糊舀到事先准备好的瓦盆里,等放上一夜凉透了,第二天就凝成了富有弹性的凉粉坨儿。
        在乡间,凉拌或热炒是红薯凉粉最经典的传统吃法,凉拌适合赤日炎炎的夏日,多将凉粉切成细条状,浇上十香蒜汁,淋些小磨香油和香醋,喜食辣者还可以舀上一勺辣椒油,吃起来清凉爽口,解暑降温;热炒宜在寒意袭人的冬天,将凉粉切成薄片,待锅里的油烧热之后,先将葱花、花椒、姜片、蒜瓣一股脑倒入热油中,将锅爆香后再放入片状的凉粉,用锅铲不断翻炒,待快熟时再放入切碎的辣椒、韭菜等时令蔬菜,盖上锅盖焖上一些时间,开锅便可食用。凉粉吸油,如同粉条吸水,吸足了油的凉粉,很耐炒,越炒越香,不像其它蔬菜和肉类,稍不留神就会炒焦炒糊。炒红薯凉粉是母亲的拿手菜,每次凉粉还没出锅,我和哥哥姐姐便端着碗,像木桩子一样矗立在锅台旁,眼巴巴地盯着热气腾腾的大黑锅,闻着从锅沿处飘出的醉人香气,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引出来了。千呼万唤中,母亲终于揭开了锅盖,满满一锅炒熟的凉粉可谓是色香味俱全,红鲜鲜的辣椒、绿莹莹的青菜、油亮亮的凉粉,还没吃到嘴里,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开,垂涎欲滴。
        常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热凉粉亦是如此。刚出锅的凉粉温度高,滚烫烧嘴,不宜立即食用,需盛到碗里放上一会儿,降了温再吃。我是个不折不扣的馋嘴猫,母亲刚把一碗鲜美可口的炒凉粉递到我手里,我便抄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往嘴里扒拉,全然不顾滋滋冒着热气的凉粉把嘴烫伤,只感觉到有一种嫩乎乎滑溜溜香喷喷辣酥酥的快意,从唇齿之间一直弥漫到五脏六腑中。看着我狼吞虎咽的贪吃相,母亲在一旁不住提醒,慢点吃,别烫了嘴,锅里多着哩,又没人跟你抢,慌啥哩慌。母亲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我和哥哥姐姐开心地吃凉粉,脸上掠过了一丝平时难得一见的笑容。虽然窗外正值数九寒冬,但灶房内却是暖意融融,一家老小围着锅台或蹲或坐,每人手里都捧着一碗滚烫烫、热乎乎的红薯凉粉,旁若无人地吸溜着,有滋有味地品咂着,往往是一碗热凉粉下肚,浑身上下的寒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如沐春风暖暖和和。
        如今想来,在那个经济拮据生活困难的年代里,土里刨食省吃俭用的母亲,用自己的一双巧手和绵薄之力,把举步维艰捉襟见肘的农家日子烹调得津津有味,让一家人度过了那段苦难艰辛的岁月。后来我离开故乡外出求学,继而在城市安家落户,总会不由自主地怀念那些百吃不厌的乡村小吃,隔三差五就到街头的小吃摊上吃上一碗炒凉粉,或者一碗红薯面条,但是吃来吃去总觉得缺少了一股乡土味儿,口感也没有母亲炒的红薯凉粉柔韧筋道。后来我终于明白,母亲炒的红薯凉粉,掺入了对子女们无私的爱意,糅进了浓郁的深情。这碗寻常的红薯凉粉传递着母爱,记载着童年,见证着幸福,以至于时隔多年,当年一家人围着锅台热火朝天吃炒凉粉的温馨情景仍然不时地闯入我的梦境,成为人生记忆中一帧温润动人的剪影。
当前:A3(2018年12月11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