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南京记忆

王霞（江苏）

        寒风冷雨，静夜无寐。随着一个日子的临近，这样无眠的夜晚越来越多——12月13日，南京大屠杀纪念日，那个血腥的日子过去81年了。
        1995年，美国医生威尔逊的日记公之于世，让人们再次清楚地看到了当年日军的暴行。尤记得那个夜晚，放下手中的书，日记中的文字幻化为一帧帧图像在我的脑海中放映，每一帧都定格良久……
        南京大屠杀期间，威尔逊医生在鼓楼医院独自承担全部外科手术，在胳膊累肿了的情况下，他仍然坚持写日记记录这场暴行。即便是身受国际公约保护的外籍医生，威尔逊的生命安全也曾遭遇过威胁，他在日记中写下“差一点被枪杀了”，在东京审判的书面证词中，威尔逊医生写道：“日军入城后不久，送往鼓楼医院救治的平民人数急剧上升。日军针对城中平民的暴行在持续六周多后才开始减退。我保证以上所述完全属实，1946年6月22日。”
        那一夜到底有多深？我不知道，也没有抬动手腕去看手表。三岁的儿子把头枕在我的手臂上安静地睡着，他的梦恬静、安谧，像白云轻飘在山间，而我的心却不平静，总有什么声音在枕边响着：“哒、哒、哒……”那是手表在悄悄地提醒着我的失眠。
        我无法将这一份沉重从心头挪开，日记中的一个个铅字化成耳畔的一声声振动，随着我的思绪游走，渐渐地，与我的脉搏、我的悲愤共振起来。
        “哒、哒、哒……”侵略者四声一组的马蹄和两声一组的皮靴，闯进了六朝金粉的石城，无耻地践踏着1937年的那个冬夜，把所有人的梦踩成碎片，响在那些同我一样年轻的母亲和她们可爱的婴孩的哭泣声中。
        “哒、哒、哒……”这是枪炮声。大屠杀在疯狂地进行着，生命和人类文明在火焰、血泊中呻吟，罪恶用金属的音节叫嚣着，一滴滴血泪溅落在大地母亲裸露的胸膛上。
        在之后无数个冷冷的夜里，另一种有节奏的声音“哒、哒、哒……”地持续响着，它或许是微弱的，但正义的喉管却从没有被扼住，喉管下面，是燃烧在胸膛中的熊熊烈火。这声音有节奏地响着不屈、响着愤怒——钢键下敲出的文字沉重如磐，是记载，是揭露，是鞭挞。
        卅万双手臂伸向天穹，一座城市，俯伏在暗夜的肩头上哭泣了。
        那一夜，我始终无法走入睡眠，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张苍白的面孔，那是威尔逊医生的面容吗？或许是的。他太累了，疲劳和紧张使他的面容失了血色，作为医生，他向苦难敞开了胸怀，努力解除病人身体上的苦难，然而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刹那间，征战的旌旗便裹住了一切？
        “哒、哒、哒……”静夜里，手表的指针还在均匀而有节奏地走着，似是那一台打字机穿越了悠悠时空，一直敲击到现在，将无法抹去的事实传递到每一个人的心中，让人们牢记屈辱，走过岁月。
        时光流转，多年以后，在每一年的12月13日，我都会在我执教的班上，给学生们上一堂特殊的历史课，让他们了解发生在他们脚下这片土地上的、发生在他们慈爱的祖辈们身上的，那一段惨痛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