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水匠
几十年前的成都,生活着一些靠给别人下力担水维持生活的苦命人,平时大家习惯喊他们叫“担担匠”。
“担担匠”当时社会也需要他们的服务。一般来说,这些人莫得文化,莫得手艺,更莫得本钱。唯一的“资本”,是力气。唯一的资产,就是水桶,一挑很大的水桶。
常年在正通顺街、北东街、新开寺一带担水的“担担匠”,我至今记忆犹新:一个矮老头,胡子拉碴的。灰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永远围着一件黑色橡胶围腰。脚下一双烂胶鞋,两块轮胎皮从克膝头儿绑起,一直往下盖住脚背。这种装备打头,是他职业的标配。他给别人担水是一挑三分钱,上楼五分钱。那时成都,所谓“上楼”就是那种一楼一底的木质建筑,仅仅是两层楼而已。“担担匠”天不见亮就开始一天的营生,走街串巷两个胶皮吧嗒吧嗒的一阵响。听到这个声音,院坝里面的人就晓得喊:担担匠,担一挑水来哈。
记得小时候,我就曾经想: “担担匠”那么老了,那么大的桶他担得到几年?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当知青,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街上的“担担匠”了。因为自来水家家都有了,这个行当也就消失了。
砍柴人
杆上捆一根棕绳子,上面别一个锤锤,一把斧头,一根錾子。走一路,喊一路,喊得很奇怪:“砍树圪兜儿——”,然后停顿多久:“砍柴划子”!而且他把“砍”子喊得很轻,把“树圪兜儿”喊得很响亮很绵长,久而久之,居民直接喊他们叫“树圪兜儿”。
树圪兜儿好理解,“柴划子”是啥子呢?其实就是柴棒棒,砍开了,就叫“柴划子”。成都人的语言习惯总是有些怪的,挑水非要说“担水”,劈柴硬要说“划柴”,“划”不仅有砍的意思,比如:划高粱秆,划篾条,到医院动手术叫“划肚皮”。
成都居民进入烧蜂窝煤时代,大约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在此之前,只要你食人间烟火,那就要在灶里面烧柴煮饭,吊壶烧水。烧火的时候,遇到树圪兜儿和粗大的柴棒棒,家里没有工具,或者没有力气。划不开,砍不动,灶口小填不进,于是就只有等砍“树圪兜儿”的来了,把柴棒棒树圪兜儿抱出来,放到街沿边上。砍柴的人拿起錾子,找个缝缝下手,几锤子下去,再用斧头照裂口砍。要不了一会儿,树圪兜儿柴棒棒就变成一堆耐烧经熬的“柴划子”了。角把钱,一碗水,“树圪兜儿”收拾好工具,又长声吆吆地喊起走了:砍树圪兜儿——砍柴划子——
捡瓦
捡瓦。这种营生因为不是开铺面的,所以也是不停吆喝喊唱:“捡亮瓦——捡漏瓦——”。
成都旧时的民居,不管是临街铺面或小巷院坝,多是平房。特别是住铺面的居民,一块块门板倒是过风透气,但是缺点就是没有窗子。房子里面采光,全靠屋顶的几匹亮瓦。亮瓦其实就是普通玻璃,只是烧制成和瓦一样有弧度。比普通瓦长,大约有四十厘米,体积要大一些。盖上一整块就是一束光亮。遇到太阳出来,黑黢黢的房间里面,就会有一束长方的光透射进来。
风吹落叶,泥沙灰尘,时间长了,房顶上亮瓦就不亮了。日晒雨淋,年久陈旧,屋顶上的瓦也会稀疏滑动,裂缝冰开。遇到下雨,经常出现外面大雨,屋头小雨。盆盆碗碗,桶儿钵钵,啥子都拿来接漏。好不容易耐到天晴,这个时候,就盼“捡亮瓦——捡漏瓦——”那熟悉的声音。
捡瓦的人装备简单但是麻烦,右边肩上要扛一个很长很长的木梯子,左手还得拿一根很长很长的竹竿竿。竹竿竿上绑了一个铁钩,遇到一般的瓦梭了,漏缝了,他只需要站在房间里面,用长竿竿钩一钩,剟一剟,很快就整好了。遇到房顶上的瓦烂了,他就只有搭起梯子爬上房顶,一块一块的捡。烂得凶,需要添瓦,他就在屋顶瓦脊处抽几块出来,拆东墙补西墙,反正把屋漏捡好。捡瓦莫得定价,那阵的人也不那么计较,给合适就对了,很少为此扯皮。
我最喜欢捡瓦的人。每次都要跟到撵几条街。捡瓦的人,经常会在房子的瓦槽子上捡到诸如乒乓球、板羽球、鸡毛毽这些东西,都会丢给下面看热闹的娃娃。记得有一次,我竟然从捡瓦人抛下的惊喜中,抢到了一个六道门的响簧!
注释:
长声吆吆:有声有调的吆喝
梭:移动了
克膝头儿:膝盖
冰开: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