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近情理”的报刊亭

王娟（山东）

每当我经过街边的报刊亭时，就会想起我的舅舅和他的报刊亭。

记得当年，也是一个冬日，我去舅舅家玩，刚进他家的门，就看见舅舅和表哥一人抱着一个箱子正准备出门，我疑惑地问：“哥，这么大冷的天，你要带舅舅去干什么啊？”表哥急匆匆地往门外走着，头也不回地说：“我们有事要出去下，回来再聊”……

那一年，舅舅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他常常会把舅妈当作陌生人，还总是自己悄悄地跑出门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有时候，才刚刚吃过饭他就会忘记，起身又去厨房做饭……除此之外，舅舅还患上了严重的幻想并发症，他总是认为别人偷了他的东西，时常与人发生争执，邻里关系也越来越尴尬。

所以，当表妹告诉我，表哥给舅舅开了个报刊亭时，我真是觉得太意外了——表哥平时要管理一家公司，他怎么会有多余的精力来为舅舅张罗这些呢？同时，我也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有人私下议论表哥说：“父亲都这样了，他居然还想着让父亲去挣钱，真是没有孝心！”

我平时上下班都会路过舅舅的报刊亭，所以经常进去坐坐。有一次，我正和舅舅说话时，有一位客人来买报纸，舅舅翻来找去，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客人要买的报纸，之后，在找钱的时候，舅舅又多找给对方几块钱，幸好那位客人及时发现把钱退还给了舅舅。

看到舅舅这样经营报刊亭，我真替他捏了把汗。因此，当有一天我大老远地就看到报刊亭前围着很多人时，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向人群跑去。

人群中，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大声向舅舅质问说：“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少找给我十元钱，就是不承认！”固执的舅舅坚持自己找钱没有问题，两人争执不休，我拨开围观的人上前进行劝说。此时，表哥也及时赶到挤进了人群，了解了情况后，表哥掏出了十元钱，礼貌地说：“阿姨，真是不好意思，我爸的岁数大了，您千万别介意，别介意……”

因为顺路，我常去报刊亭帮忙。我发现，其实表哥每天也都会去报刊亭，他不仅耐心地对舅舅进行经营方面的指导，帮舅舅摆放报刊亭的书籍期刊，还扫地拖地进行卫生清洁。经营了一段时间后，表哥一算账，报刊亭不仅没赚钱，还赔了不少钱。这本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情，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表哥仍坚持让舅舅将报刊亭开下去。

自从有了报刊亭，舅舅每天读读书、看看报，之前茫然失神的眼睛变得明亮有神了，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了许多。在经营了报刊亭两年多的时间后，舅舅已经能麻利地自己摆放各类报纸杂志，清楚地记得不同书刊的摆放位置，并能熟练地向顾客介绍每一本杂志的内容与风格。在舅舅的顾客中，有几位爱读书看报的退休老人，一来二去，他们就和舅舅熟络了起来，几位老人经常聚在一起聊天，笑容在舅舅脸上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舅舅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

一天晚上，母亲忽然打来电话，通知我快去舅舅家。待我们赶到时，弥留之际的舅舅正艰难地喘息着，但他仍能准确地叫出每一位亲人的名字。

表哥坐在舅舅身边，眼睛红红的。舅舅吃力地说：“老张定了第八期的《开心老年》，老李定了《晚霞》第十期……”表哥用双手紧紧地握着舅舅的手，他哑着嗓子对舅舅说：“爸，您放心吧，我一定亲手给他们送过去！”

舅舅放心地点了点头，泪水从他的眼角一串接着一串地滑落，他喃喃地说道：“尽管报刊亭每个月都在赔钱，但儿子一直坚持让我开下去，我知道，他就是为了让我高兴。”表哥的情绪在此时溃堤，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儿子知道，读书看报是您一辈子的爱好，只要您高兴，只要您健康就好……”

原来，有一种爱，看起来也许是“不近情理”的，甚至是有些“苛刻”的，但却让人感到温暖，就像表哥对他父亲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