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似乎只是小孩子的心事。可每至年近时,老家的地名“苍山”便融入了我这个中年游子的心跳,且愈跳愈烈,催动着我回家的脚步。
时,我竟像个孩子。
未启程,母亲的电话就来了:“天冷,记得多穿点儿;路上慢点儿,别急。”这些话,与嘱咐当年赶时间上学的那个毛头小子一样。待等在院口的父母远远地望见了我,第一句话就是“怎么又瘦了?”其实,我长了不少肉呢,可在他们眼里,我总还是瘦。
,就多吃点。在父母看来,我永远都是个要长肉、长个儿的半大小子,头等要事就是“吃”。于是,家里摆了一炕的零食等我解馋,大枣、核桃、炒花生、柿子饼、烤红薯、炒南瓜子……全都是我心心念念的儿时味道。我一边吃着,母亲一边忙活着,都没个消停,最可心的,便是母亲不时地说一句:“来,先尝尝!”
尝母亲做的豆汁儿、豆腐——土生土长的黄豆经老石磨碾磨成糊,在大铁锅里被柴火煮得乳白滚烫,舀一碗加糖喝下去,烫到了胃,甜到了心;卤水豆腐压好,母亲切一块拌了葱花、酱油递过来,只一口,我便醉在了原汁原味的豆香里。尝尝母亲蒸的大馒头——揭开锅,掰开一个,真暄真白,这最养人的食物在年节里点上了红点儿,便被赋予了太多的仪式感和新祈愿,分外喷香。卤一锅凉肉,蒸一屉枣糕,熬一顿杂粮粥,母亲都要让我尝个鲜,就连拌了饺子馅儿,也要先在炉火上炒了让我尝尝咸淡。恍惚间,我又成了那个趴在锅沿儿流口水的“馋嘴猴儿”。
务活儿根本不让我插手,我被一句“用不着你,快歇着吧”支到了一边。枕着双手躺在炕上,我依稀又看到了那个年轻高挑、勤快能干的母亲,一刻不闲地打理着过年的吃食,而那时的我就像个“懒猫儿”,在炕上数钢镚儿、嗑瓜子、看电视,或与哥哥打闹成一团。只是现在,手机成了我唯一的消遣。
得憋闷了,就向母亲请假“出去玩一会儿”,跟着我的脚步出门的,还是那句:“早点回来吃饭!”
些只有在过年时才得见一面的儿时伙伴们,早已是孩儿绕膝,然而我们招呼彼此时却还喊着对方的乳名,惹得自己的孩子也怯怯地跟着一边喊一边笑着远远跑开。我们没大没小地玩儿在一块儿,自在逍遥,静下来时,有人提及谁谁走了很多年了,谁谁今年遭遇了车祸,谁谁脑血栓不认人了……心中一阵伤感,我们都已无法回到从前。
儿够了,就随便推门串个门儿、拜个年。乡里乡亲的,到谁家都会像待孩子一般,不管我在外是什么人物、什么身份,哪怕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衣服裹得厚厚实实,在他们面前,几段儿时的故事便能把我“扒”得精光。
爷尽揭短儿:“你打小最听话,就是胆儿小,不敢下水游泳,不敢走夜路,不敢上树,不敢和女孩儿说话。”我脸红地说:“胆儿小也好,也好。”大奶奶略带伤感地说:“当年穷,你又要强,大年初一就把自己反锁在小屋里不出门,不见人,因为没有新衣裳穿。”我不好意思地笑:“现在好了,现在好了。”……乡亲们看着我长大,在他们那里,收容着我无数记得的不记得的往事,趁过年的闲暇打捞起来,让记忆更充实,初心更坚定,更懂得了自己从哪里来,应该到哪里去。我抬起手,摸摸头,对曾经的自己说:“一切都还好。”
是一道时光隧道,倏地把我们变回小时候,回到生命的起点。有父母,有乡亲,有故乡,我才能年年幸福快乐地完成穿越。然而,年终究还是一头猛兽,牢牢把守旧年的门,让人们永远无法回头。
愿让自己活得像个孩子,把简单的快乐延续至每一年的每一天,直至真的老成了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