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怀柔情的康巴汉子

——记雪线邮路藏族驾驶员其美多吉（下）

本报记者 胡桂芳 实习记者 袁矛

 

 

 

当“雪线邮路上的英雄”这个称号第一次被加到其美多吉名字前时，这条路上的艰辛他已然经历过太多：被困雪山两天两夜进退两难，寒风裹着冰雪碴子，像刀子刮在脸上的感觉依然还很清晰；遭遇歹徒持刀抢劫，被砍17刀，肋骨断了4根，疼痛依然留在记忆深处……可不管怎样的艰难，这位康巴汉子都没流过一滴眼泪。

然而，当说起雪线邮路上的队友们以及对家人的愧疚时，这个身材魁梧的铮铮铁汉却动容了。他眼睛里闪烁着泪光，视线慢慢地从记者的脸上移开，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强忍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

对家人深怀感恩和歉意

有人说，看一个人对你好不好，就要看他倾注在你身上的爱和时间有多少。对于家人，其美多吉尽管深深地爱着，却因为常年在雪线邮路上奔波而少有时间陪伴他们，他一直心存愧疚，“正是因为有了家人尤其是妻子对我的理解和支持，我才能在邮路上安心地奔跑。”这么多年，每每说起家人对于自己的重要性，其美多吉都会充满感激地这样说。

回忆起被砍伤那年妻子对自己的照顾，其美多吉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他说，那段时间，妻子泽仁曲西变得沉默寡言，每天只是默默地为丈夫擦洗、做饭，没日没夜地照顾他，从没看到她落过一次泪。

在家休养一年半后，有一天，因为家里停水，其美多吉和妻子去离家不远的地方接水。两个容量7公升的塑料桶，其美多吉竟然都提了起来，他开心地向前快步走去，那是受伤后第一次提这么重的东西。“当时只顾着自己兴奋，没有发现妻子没有跟上来，等我回头时，正看到她望着我的背影用手擦拭眼泪。那是我受伤后，第一次看到她哭……”那一刻，其美多吉也哭了，他怔怔地看了妻子半晌，然后狠狠地擦掉满脸的泪水，提着两桶水大踏步走向家的方向。

这么多年，妻子对他也有“怨言”。她怪他总是让她孤独面对家里的一切，但每一次都是嘴上说着，手上又停不下地为他、为家人忙活着。每次当他对妻子说：“组里人员紧张，‘李老三’家里有事，我得去；切热这几天身体不好，我要替他出班……”“去吧去吧，就你行，就你行。”妻子的话语里虽然有不耐烦，但等其美多吉出门时，她总会为他熬上一壶热腾腾的酥油茶，仔细地整理行装，千叮咛万嘱咐地送他出门。

而其美多吉也一直将家人放在心上。每次出远门，其美多吉都会给妻子带回一些心爱的礼物，为孩子们带一些爱吃的零食。他见不得孩子受委屈，就连小孙子打个预防针，他都会心疼地流下眼泪。“针扎在小娃儿的身上，仿佛是扎在我的心上一样疼。”

扁担挑水心挂两头，顾得了一头，顾不了另一头。其美多吉对家人的愧疚或许是他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但他说，为了能传达党和政府的声音，为了能让更多的乡亲们高兴，只能舍小家，顾大家，邮车不能停。

难忘雪线邮路上的兄弟情

30年的雪线邮路生涯，难忘的日子太多，如果一定要从这些日子里再挑出几个特别难忘的日子，其美多吉的答案里一定有2017年9月25日。

这一天，在海拔5050米的垭口，其美多吉将邮车停了下来，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神情肃穆地带着“龙达”（经幡）下车了。二十多年前，他的同事吕幸福在翻越垭口后，突发高原性肺气肿，将36岁的生命永远留在了雀儿山。此后，每一次经过垭口，其美多吉都会为他撒上一把龙达。而这样的仪式，这次将是最后一次了。这天过后，雀儿山隧道正式开通，邮车将不再需要翻越险峻的雀儿山。这一天，这个大个子的康巴汉子流下了眼泪。

在其美多吉的心中，邮路是一个大家庭，同事们都是他的亲人，他为亲人付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谁家有难事，他第一个站出来替班，替他们解忧。对公司新来的汉族员工，他细心照顾，经常把他们叫到家里来吃饭，“不就是多一双筷子嘛”，在他眼里，哪有民族之分，全都是兄弟情谊。

其美多吉的“亲人”名单里，还有雀儿山道班工人的名字。

雀儿山五道班是川藏线上海拔最高的道班，经常缺水、缺电、缺菜，大雪封山时，道班工人只能用干粮充饥。

“师傅，你们又吃干粮啊！我下次给你们带点蔬菜。”原五道班班长曾双全一直记得他和其美多吉第一次见面时这句简单又温暖的话。此后的许多年，这个被他们亲切称作“邮车络儿胡”的男人，总会在出车路过时，捎来米、肉和新鲜的蔬菜。

其美多吉把道班工人的事当自己的家事，他帮忙做的暖心事，大大小小，数不胜数。久而久之，道班的大黑狗“莽子”也认识了这个五道班多出来的成员，老远看到其美多吉，它就会摇着尾巴蹦蹦跳跳地跑过去——这条威猛的看门狗在他面前温顺得不像话。

“他救过我的爱人、帮过我的工友。每逢除夕之夜，他只要当班，就会给我捎来年夜饭。为了能让我看上电视，他甚至跑遍了全县给我买来卫星天线。”曾双全感激地说。

对于道班工人来说，荒凉的生命禁区，邮车带着独特节奏的两声鸣笛是他们之间才懂的默契，而邮车送来的报纸和家书更是滋养精神世界的唯一营养。

道班工人莫尚伟、黎兴玉夫妇经常动情地说起与其美多吉的感情：“其美多吉是信使，更是亲人。我们托其美多吉送出去的家书和工资，一次也没有丢失过。”而在其美多吉的眼里，道班工人在风雪中送来的一碗热水，一口热饭，还有他们奔向风雪中清理路障的身影是他心中最温暖的记忆。

2017年9月26日，其美多吉开着邮车，第一个通过了雀儿山隧道，用时12分钟。今后，再没有2个多小时的危险山路，但其美多吉对同事、对道班兄弟的生死情谊，像宝藏一样永远埋藏在雀儿山的冰雪之中。

邮路的优良传统不能丢

其美多吉始终记得老站长生龙降措说过的一句话：“别人有困难，我们一定要帮，不要把邮路的优良传统丢掉了。”

30年来，其美多吉一直用实际行动努力践行着这句话。30年来，雪线邮路上哪里发生了交通事故，他就成了哪里的义务交通员；哪里的过路者生命安全受到威胁，他就成了哪里的义务救助员；哪里有了争执摩擦，他就成了哪里的人民调解员……

在雪线邮路上，邮车是人们心中的灯塔，当那抹绿色在茫茫白雪中出现时，人们的心里就踏实了。由于雀儿山道路险峻，有些驾驶员会被困在某一个危险处不敢动，其美多吉常常会帮助他们开过最危险的路段。

在其美多吉的邮车里，还携带着氧气瓶和药品，这些对于每一个在雪线邮路上遇险的人来说，都是救命的宝贝。他曾用这些药在危难关头挽救过上百人的生命。

有一天，途经雀儿山时，其美多吉发现积满厚厚一层雪的路上躺着一个人，“他当时冻得嘴唇发紫，说不出话来。”不顾漫天的风雪，其美多吉赶紧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将陌生人裹住，然后立马去邮车上找出一瓶氧气。吸过氧气后，陌生人的脸色有了好转。随后，其美多吉把伤者送去了医院，在确认他身体无碍后才放心离开。

其美多吉有着同雀儿山一样博大的胸襟，在经历了生死的磨炼后，他依然以乐观的心看待世界。被歹徒刺伤后，其美多吉的亲友们愤恨不已，要找歹徒及其家人讨个说法，为他报仇。但其美多吉毫不犹豫地阻止了亲友，告诉他们要相信法律的公正。然而，更出人意料的是，其美多吉竟然当着凶手家属的面，签下了谅解书递交法庭，并将一些经济补偿退了回去。

面对无法理解的亲人，他语重心长地说，“他们的家庭都不宽裕，孩子进监狱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个钱就算了吧。”

采访结束时，这个坚强而乐观的康巴汉子与记者挥手告别，他微笑着站在那里，就像雪线邮路上的太阳，不惧风雪，温暖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