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拜年
杨传良(山东)

小村,东西不过二里,南北大约一里,百余户,六七百人,座落于昌潍平原,街道平坦,池塘环绕。

远看小村,如笼着一团云雾,那是树。近看小村,房屋平卧,屋前有院。小村安宁,即使是鸡鸣狗吠,也不过是衬托着静谧罢了。

最吵的是鞭炮,噼噼啪啪,一家响,百家响,烟火味染浓了年味。天未亮,人们三五成群,开始拜年。像孩子们滚雪球般,三五小群渐渐聚成二三十人的大群。一群人嘻嘻哈哈,走门串户,千百年的老规矩,一声声问候“过年好”。白雪趴在墙头上,红春联贴在门两旁,静候着进进出出的拜年人。

生在小村,长在小村。儿时跟着大人拜年,瞪着好奇的眼,走过几家,耳畔全是相似的话,失去了兴趣。但另一种收获又带来了动力:各家院子燃尽的鞭炮碎纸堆中总有一二个未响,于是得到宝贝般捡到口袋里,装满了口袋,回到家,把鞭炮剥开,倒出药来,可以点燃放烟花,还可造“枪”做“枪药”。于是,谁家过年放的鞭炮多,是必去拜年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进屋问声好,立即退到院子里搜宝。有时拜年的人多,有了遮掩,干脆连屋也不进,直冲到鞭炮碎纸堆中去。找的孩子多了,未响的鞭炮也就少了,往往要捡别人漏掉的。翻开厚厚的鞭炮碎纸,寻得一个未响的,喜得眉开眼笑。

儿时的年月生活困难,人们普遍手头紧,除了过年的一挂鞭和几个炮,很少舍得给孩子买鞭炮来玩。孩子们捡到的未响鞭炮,舍不得自己放,于是凑在一块儿,资源共享。有时直接点燃看火花,有时两个鞭炮剥开药对着,点燃一个,喷燃另一个,两个对喷,旋转起来。瞬间的快乐,短暂而强烈。烟灰时常脏了手,脏了脸,谁也不在乎。大家喊喊笑笑,手舞足蹈。孩子的世界简单,孩子的快乐无穷。

年龄大些,拜年是为了联络感情,更是一种礼仪。辈份大的,年纪长的,关系好的,都该去拜年的。人家去你家拜年了,你也要去给人家拜年,礼尚往来,一团和气。拜年时有模有样,规规矩矩,因为自己的言行代表了一个家庭的脸面。

之后离开小村到城市工作安家,再回小村过年,拜年就成了享受与留恋。不只是问声“过年好”,牵着袖子拉着手,聊不够的家长里短。年过半百,对小村的感情越来越浓,浓得像熬出的糖,丝丝粘连扯不开。

每次回村拜年,每年总有几个人永远见不到了。音容笑貌在眼前鲜活着,人却不见了。岁月流淌,多少人驾鹤西去,多少孩童渐渐长大。如今的孩童,不缺钱了,对鞭炮却不再有太多兴趣,转而玩起了手机游戏。

小村拜年,承载着生命的交替和时代的变迁,如同一部大书,蕴藏着耐人寻味的情节和细节。

小村拜年,记忆中的老人越来越少,记忆中的中年人也显出了老态,他们笑着对我说:“你不也两鬓斑白了吗?”

小村拜年,脚踩着厚厚的土地,自己仿佛有了根,根须伸展着,往土里生,心中踏实而温暖。

当前:B3(2019年02月13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