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鞋样

张方明（河南）

我是个念旧的人，欢喜收藏一些个旧物。总觉得旧物不单单带有年代感，更带有弥足珍贵的记忆。

去年冬天，一本泛黄的被时光噬咬得残破不堪的生物书，孤零零地躺在介庄老家门后的马杌上，落满尘灰。我发现它之后，悄悄地用塑料袋包好带回了现在的家。

拂去尘土，用手轻轻翻开，书里面夹了许多当年的纸鞋样。这些鞋样大多是黄色的草纸，此外还有深褐色的牛皮纸和花花绿绿的画报纸。于是一连串的记忆就像一幅幅老照片渐次浮现在脑海中了。

介庄当年有三四家造纸厂，这类黄色草纸几乎家家不缺，甚至当年的人们用这类纸裁成四方形，包上方酥、筋骨条、鸡蛋糕，贴上粉纸片，系上纸绳，就可以体体面面地提溜着走亲戚。众多的鞋样中还有一张是当年的电影海报剪成的，一面是《少林寺》，一面是《赛虎》。

轻抚着一张张二三十年前的鞋样，我几乎能立马想起母亲坐在窗下的板凳上用剪刀铰鞋样的场景。

那个年月，孩子们基本上不买鞋，都是家里做的布鞋。算来已有二十多年未穿过母亲做的布鞋了，然而当年母亲在院子里糊袼褙、搓麻绳、纳鞋底的样子，仍记忆犹新。

小时候没少穿母亲做的布鞋。往往不等跌进严冬，母亲就早早把我们兄弟俩的棉鞋做好了。母亲做的棉鞋拙笨，模样不讨人，但暖和、合脚、耐扑腾。小时候每到冬天我必冻手脚，严重时母亲也曾背着我踩过皑皑积雪，穿过大街小巷，吭哧吭哧把我背到学校。彼时觉得母亲虽瘦削却有力。三十多年过去了，母亲已然霜花满鬓，低矮、瘦小。她那双眼纫针都费劲，甭说做鞋了。现在我脚上穿的是网上买的运动鞋，有弹性、模样俊、潮，价格也不便宜，但与穿母亲做的鞋相比，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鞋样上的“方明”二字是母亲的笔迹。母亲只上到初中一年级就辍学了。她的字稚拙、欠流畅。每次看她写字时那认真的样子，总不自觉地心头一暖。小时候，但凡大型考试过后，老师总让我们把成绩单拿回家要家长签写家长意见。父亲给我签的次数很少，大多是母亲签的，母亲签了那么多年家长意见，总是那么一句话：请老师多多管教。这朴素的七个字就是母亲最朴素的意见。如今，再看看鞋样上母亲当年的字迹，别有一番动容。

小时候冬天家里有煤火台。穿着母亲做的布棉鞋在雪地上踩，时间久了鞋底就洇湿了。每天晚上睡觉前洗脚的时候，母亲就会把我们兄弟俩的湿棉鞋放到煤火台上焙干。次日起床穿时，鞋窝里暖暖的，有一种不言自明的惬意。

如今再看看母亲亲手铰的这些鞋样子，回忆起穿布鞋的年月，心里登时有种暖融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