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气”夏天
马海霞(山东)

    天热起来后,我便将蚊帐取出,放在太阳下晒晒,然后在床顶的四个角固定起来。淡蓝色的棉纱帐撑起的这一方空间,不仅能隔离蚊子,还能隔断外面的喧嚣。躺在蚊帐里,翻几页书,听几首歌,惬意的感觉便从心底缓缓蔓延开来。

    我不喜欢吹空调,便在蚊帐上方挂一个小风扇,风速不急不缓,像慈祥的祖母在一旁不知疲倦地摇着蒲扇,又像雨后清风拂面而过,思绪瞬间穿回儿时那个夏天——祖母刚将蚊帐挂好三个角,我便迫不及待地跳上床,钻进蚊帐里躲起来,和祖母玩捉迷藏的游戏,让她猜猜我在哪里;或是将蚊帐的一角缠在身上,拖着长长的“裙摆”,感觉自己如仙女下凡一般神气。

    在我调皮的时候,祖母总是微笑着,有时蚊帐刚挂好,我不小心一脚踩塌了,祖母也只是笑笑,继续再挂。我躺在蚊帐里极不老实,这里踹一脚,那里拽一下,旧蚊帐经不起撕扯,但祖母总有办法,蚊帐烂了,祖母便将旧褂子裁下一块补上。祖母的旧褂子已经穿了多年,浆洗得很薄很薄,丝丝缕缕互相挣脱开来,祖母说用它来补蚊帐最合适,透气好,不闷热。

    祖母手艺好,补得补丁也好看,一个个补丁方方正正,祖母还在连接处用彩线绣上几针,补丁便如花儿一样漂亮。一个夏天下来,蚊帐花儿朵朵开。

    我从小就怕蚊子叮咬,恨不得一整个夏天都躲在蚊帐里不出来。我在蚊帐里玩过家家,把枕头当娃娃,用毛线将枕头两个角绑起来,就像小女孩的两个发髻,再用毛巾当衣服,将枕头包裹起来……我常常一个人在蚊帐里自娱自乐地玩上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一看,祖母正摇着蒲扇坐在床边,一脸微笑地看着我。

    钱钟书小时候最喜欢玩“石屋里的和尚”这个游戏:一个人盘坐在帐子里,放下帐门,身披一条被单,就是“石屋里的和尚”。他说这游戏好玩得很,晚上伯父伯母叫他早睡,他也不肯,玩得乐此不疲。所谓“玩”,不过是一个人盘坐着自言自语,小孩子的自言自语,其实是出声的想象。在外人看来,这是“痴气”,但对小孩子而言,蚊帐放下来,就是一方独立的空间,自己可以在里面天马行空,纵横江湖。

    我也喜欢蚊帐围起来的空间,它是我的一间“小房子”,我在里面,蚊子在外面,谁也无法惊扰我的梦。

    夏夜,祖母有时会逮几只萤火虫放进蚊帐里。夜色里,萤火虫和我都在飞舞,我们飞过草丛,飞入星空,蚊帐是我的小小宇宙,我飞着飞着,便嘴角挂着梦甜甜地睡了。

    蚊帐伴我走过了童年、少年和青年里的一个又一个夏天,而今,我仍习惯在夏天于床上置一顶蚊帐。回到家,卸去一身疲惫,洗过澡躺在蚊帐里,优哉的时光就此开启。我在里面,烦恼在外面,童年的“痴气”不老,梦便犹在。

当前:B3(2019年06月12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