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凉记
张金刚(河北)

    “近期将开启高温桑拿超长待机模式。”天气预报一出,这股燥热似乎就已经袭身了。漫漫苦夏难耐之日,正是寻凉消暑之时,于是,寻凉便成了夏日中最有生活趣味的乐事。

    灿烂的阳光此时并不讨喜,人们时时处处都想要将之躲避。日出东方时,沿着东边走;日落西方时,又顺着西边行。或贴着墙根,或追着树荫,行人步履匆匆,更有几伙人扎堆儿寻凉。有雅兴的,在阴凉地儿里操着胡琴,与一帮老友有板有眼地唱上两段地方戏,惹得围观者叫好声一片。

    老家的三株老槐树下,是村民们乘凉消遣的据点。这一片阴凉地儿是自然的恩赐,可不能辜负。若不赶早,树下几盘石碾石磨、几块石桌石凳定会被人早早地抢占。微风吹拂,老槐树的枝叶轻摇,男女老少围聚在树下兴致高昂地打牌、下棋、闲聊,或默不作声地纳鞋底、做针线、编筐子,各有各的乐子。儿时的我喜静,爱在习习凉风中捧读一卷书,偶尔也会捏起飘落在书页上的叶子发呆,继而陷入遐思。

    “卖冰棍儿喽!”一声响亮的吆喝将我拽回了现实。我一改方才的文静,与伙伴们飞似地奔向货郎的冰棍箱。踮起脚尖,仰着脖儿,眼巴巴地瞅着货郎从冰棍箱圆圆的口儿探手进去,摸索着取出雪白的冰坨或裹纸的雪糕。一群娃娃纷纷送上珍藏的钢镚儿,咽着口水接过,迫不及待地吸溜起来。瞬时,凉意催得我打了一个寒颤,好生畅快;待吃完,小木棍儿又变成了玩具,撒开一把,与伙伴们挑着玩儿。

    有时我也尾随一帮大点儿的孩子,钻入山谷,来到溪边,脱了衣服跳进凉凉的水里泡上一阵儿。头顶烈日,身在水中,我们嘻嘻哈哈地撩水花、打水仗、摸鱼虾、玩泥沙。亲水寻凉,孩子们乐此不疲,大人们却严加管束,生怕贪凉生病或出了事故,故而午后常喝令孩子留在家中,并变着法儿地寻凉。

    坐北朝南的土坯房,夏天并不闷热。母亲将活泼好动的我摁在炕上,一边讲明玩水的危险性,一边讲述从祖辈传下来的故事。母亲摇着蒲扇,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扇来的微风抚摸、拍打着我,那把裹了布边的芭蕉扇,轮廓在我的眼中逐渐由清晰变得模糊,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睡熟。

    一觉醒来,母亲麻利地取出泡在水桶里的西瓜,切开,说:“用井里打的水泡了半小时了,正好!”沙沙甜甜、清清凉凉的西瓜,大口大口地吃起真是过瘾;稍后,我又抄起一块,给玩伴送去,顺带一起玩耍。回家已是晚饭时间,母亲早早地就熬好了绿豆汤,加了糖,晾凉后特别可口。跑进家的我咕咚咕咚地仰头喝上两碗,惹得母亲一旁嗔怪:“占了肚子,一会儿还咋吃饭?”

    端上桌的有黄瓜凉粉、凉拌豆角、糖拌西红柿;过了井水的面条,浇上黄瓜丝老醋汤或西红柿鸡蛋卤,清淡消暑。半大小子的饭量大,敞开胃口吃上两碗,撑圆了肚皮,便去聚于井边纳凉的人群里钻来钻去。一会儿撞得这个一个趔趄,一会儿又踩到了那个的脚,大人们也不恼,伸手拍一下我们的背或头,由着疯跑。

    累了,才会安静下来,卷一张凉席上了屋顶。阵阵晚风中,我仰躺在席上看星星闪烁,看月亮在云中穿行,听蟋蟀、青蛙欢鸣,恍惚间正想入睡,又被父母赶下了房……

    如今,已入中年的我,久居城里,为避开暑热,时常于清晨、夜晚外出锻炼;还时常钻在空调屋里享受凉意,驱散一身汗水;也时常读书喝茶、静坐听歌,心静自然凉。可打心眼儿里,我还是怀念并深爱着那些来自民间、充满智慧、接地气、最朴素的寻凉方式,因为那里有我的难解乡愁和美好记忆。故而,我计划在这个夏天回农村老家住上几日,与父母、乡亲一起寻凉,寻那段走远了的美好时光。

当前:4版(2019年06月14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