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存那头拓荒牛
钱声广(四川)

    人的一生会忘掉很多东西,但也有一些是忘不掉的。我就忘不了著名画家刘汉先生的那幅《拓荒牛》。

    那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在机关的会议室里第一次看到那幅《拓荒牛》。那是一幅丈二的大画,差不多占据了一侧墙面。刘汉先生以大写意的笔墨,粗犷的线条,将一头拓荒牛画得神形毕现。木轭深深勒进它的脖根,肩峰上的毛发在寒风冷雨中抖动,弓起的腰身拉着犁铧,四条健壮的腿吃力地向前迈动,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热切地直视前方,透出一股义无反顾的犟劲、韧劲。

    我伫立在《拓荒牛》前,久久地凝视着它,蓦然间我觉的它是那么的熟悉,神似深藏于我少年时心中的那头耕牛。尤其是画中所题的那首“风吹雨打不回头,力瘁筋摧勿怨尤,何必计较鞭加背,此生原是拓荒牛”诗,简直就是对那头牛形象生动的写照。

    我的少年时光大多是在乡村里度过的,那时村子里养有10多头牛,我家虽然没有养过牛,但我喜欢跟着小伙伴一起去放牛,与牛结下了不解之缘。

    牛是通人性的,忠心于主人,但牛也有自己的性格和特点,有的性子暴烈,有的又特别的温驯。我喜欢的那头叫“大黑”的牛,性子十分倔犟,不是它的主人,休想骑在它的背上。胆子小的人,望着它那威猛的样子,都不敢靠近它。起初,我被它欺负了两次。一次是在它小主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骑到它背上,可没走几步,就直奔池塘而下;另一次是它故意将我抖落在地。两次之后,我时常会割些青草喂它,走到它的身边摸摸它,接触时间长了,我和它之间就生出了一种亲近感。当它知道我要骑它时,会低下头来,让我从那弯弯的大角上攀爬到背上。

    有一次,几个小伙伴相约去村前的小河沟捉鱼。那天,虽然是初春时节,但灰色的天幕下飘洒着细雨,风冷冷地吹着。雨雾中,村里的三爷头戴斗笠、身着蓑衣在犁田。那拉犁的正是我喜欢的大黑。只见它弓着腰,喘着粗气,吃力地拉着犁往前走,可是三爷的嘴里还不停吆喝着,手里扬起的鞭子不时落在大黑的背上。见此情景,我感到那鞭子似乎是抽打在我的身上,心里觉得隐隐作痛。

    歇晌的时候,我走到大黑身边,一边给它喂草,一边抚摸着它身上的鞭痕。只见大黑用舌头舔舔我的手背,又默默地吃着草。我责怪三爷:“大黑都那么用力了,你干嘛还老是抽打它呢?”三爷笑着说:“这是习惯动作,叫‘鞭打慢牛’。”为此,我还落下个“这小子心善”的美誉。

    牛,从远古以来,就是人类的劳动伙伴。在西方文化中,牛是财富与力量的象征,因而很多金融机构门前都有一些牛的雕塑,威风凛凛,牛气冲天。而在中国文化中,牛则是勤劳的象征。牛与我们的祖先共同创造了农耕文明,形成了丰富多彩的“牛文化”。宋代诗人孔平仲《禾熟》有云:“老牛粗了耕耘债,啮草坡头卧夕阳。”形容老牛做完了耕地的农活,在夕阳底下的山坡头卧着吃草。宋金时期诗人元好问的《山居杂诗》写道:“疏烟沉去鸟,落日送归牛。”则是一幅疏淡的炊烟隐没了宿鸟的踪迹,落日的晚照伴送着耕牛缓缓回村的乡村晚景图。

    少年时,我读过两位著名人物有关牛的诗句。一首是鲁迅先生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鲁迅把自己比为“孺子牛”,表明自己对敌人决不屈服,对人民大众甘心像牛一样俯首听命,带有很强的时代烙印。另一首是臧克家先生的“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他是把自己比喻为“老黄牛”,也是表明一种不辞辛苦,老当益壮,自强不息的心态。

    记得有位画家曾说过,作画在于写心,无心之画,技法再高都是无根之花,是笔墨的尸体,谈不上什么艺术的。刘汉先生的《拓荒牛》,之所以让我难以忘怀,是因为它一下子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心,把我带回到少年时期,让我看到了那头存于我心底的大黑,那气势、那冲劲、那韧性……由此想来,刘汉先生不仅对牛非常熟悉,而且对牛有着独特的见解和深厚的感情,否则,纵然他有着独特的才情,也是很难画出这样形神兼备的拓荒牛的。

    虽然现在农村少见耕牛了,但我对那头拓荒牛一直深怀敬意,一想起它那满身筋骨,我也浑身充满力量。如今,在追梦的征途上,我们仍然需要有拓荒牛的那种埋头苦干、奋力拼搏、风雨无阻的开拓精神和一往无前、永不懈怠的奋斗精神。

 

当前:B3(2019年07月31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