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朝的某个冬天,大雪从云层里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这样的冬夜,适合温酒遇故人。白居易所住土坯房子里的红泥小火炉,火苗四窜舔着炉底,沸腾着的是那年新酿的米酒,远道而来的故友,正踏着积雪皑皑的山路赶来。
每逢想起这首古诗的意境,我的意识里便恍然觉得有一片酒后的微醺。我还能想象得到,在那年冬夜里,炉子里烧的是山泉水,用那沸水泡一壶唐朝的茶,老友促膝相谈间的袅袅茶香,驱散了漫漫冬夜的寒气。
你看一片茶叶,在杯子里浸泡,婀娜多姿地浮散开来,像一个人,把自己缓缓地、彻底地打开,生命之中的沉香,由此徐徐浮现。淡定,说的就是一个人品茶时的状态吧。年少莽撞的时光里,你会看到一个人咕咚咕咚大口喝下茶水,喉结滚动,解渴重于品味。到了中年,一个人身体里散发出的气场,与漫山茶香轻轻碰上了头,是自然的愉悦的相逢。
在我中年的时候,我想找几个古人喝茶。比如唐朝的“茶神”陆羽,他写有一部《茶经》。陆羽27岁那年,便隐居江南,撰《茶经》三卷,成为世界上第一部茶叶专著,开启了一个茶的时代。陆羽也熟悉茶树育种、栽培和加工技术,唐朝好多有名望的人都跟他一起品过茶。谈诗论道,品茗说茶,陆羽的一生,就像那浮回慢旋的茶叶,在唐朝的茶山上,结下了茶香般的善果。我想与他喝茶,是想与一个茶叶般素净清雅的人士,在茶香的氤氲里,白云一样舒展自己的生命。
还有苏东坡,他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时,朋友王安石已到垂垂暮年,因为实施“变法”,身心憔悴,体内痰火郁结。太医给王安石开了一个方子,说是用阳羡(今江苏宜兴)的茶,以长江瞿塘峡中段的水来煎烹,才能消除痰火。于是他修书一封拜托苏东坡,在长江瞿塘峡打一瓮水捎来。后来,苏东坡果然守信,过三峡时在湍急的江里打了一瓮水亲自给王安石送去,王安石居然品出了不是瞿塘峡的水,是下游巫峡的江水,他说:“上峡味浓,下峡味淡,中峡浓淡之间也。”原来苏东坡在船上一路迷恋江峡风光,到了下游才想起此事,涛急浪涌又不便返回,赶快在巫峡打了水。
山色空蒙中浮想起一些茶叶的名字:井冈青翠、卷乡兰花、洞庭碧螺春、武夷大红袍、云南普洱、西湖龙井……这些令人浮想联翩的茶名,让你的内心,如水中袅袅浮开的茶叶,舒展身姿,在暗香中打开一幅幅唯美的画卷。
茶,它在天地之间的美好呼吸,灌溉滋养了我们的生命。远远望茶,它就如一个人,站在草木的中央,活成了植物的神态,有了山水的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