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夏天，十八岁的我来到了一所学校的大门前。

    努力定了定神，我才终于把眼前的学校与想象中的高中拼凑在一起。年代久远的青砖房，垂头丧气的老柳树，杂草丛中藏着几只挤眉弄眼的麻雀……我拉了拉爹的衣襟，想打退堂鼓，“给我老实呆着，来回一块钱的票钱是闹着玩儿的？”我被爹拽着去办公室报到。办公桌的另一头，是一个脸庞黑黑的老师，他甩过来一张纸，说：“先填表格，再到伙房交麦子，安排好住宿后十点钟到教室报到，教室在东墙根第二排，高一（2）班。”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就是我的班主任兼语文教师李良，作风严厉，绰号“黑包公”。

    入学后的第一节课是班会，木在教室里的我，很快就被各种“不允许”的声音所淹没，我隐隐地预感到，以后的这三年，我在这所破学校里会有很多事情发生，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打击竟来得如此之快。

    虽然在学校住的寝室是三十多个人的大通铺，但内务管理却严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什么被子成块，毛巾成线，甚至鞋跟朝着哪个方向摆都有严格的规定。一天中午下课回到宿舍，我分明看到自己的鞋子被放到了饭盆里，责问元凶，大家的眼神纷纷偷瞟班长，而趾高气扬的班长大声地说道：“根据班规第二十五条——”，一拳打出，班长倒地，随后就是惊叫声，起哄声。

    开除学籍、留校察看的处分，让我对“黑包公”暗暗生恨。

    然而谁又能想到，那年冬天的一场雪不仅改变了“黑包公”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也改变了我。

    那是一个周末，我回家去拉麦子，却没想到第二天早上遇上了大雪封路。为了能赶上下午的那场考试，我咬着牙推着自行车上了路。四十里的行程，我走了整整一个上午，当我站在教室门口时，同学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眼前的这个雪人。看见我的模样，“黑包公”没有像往常那样责怪我，而是将我叫到办公室里，为我扫去身上的雪，又捧出了一大碗棒子面粥。说真的，我这一辈子似乎再也没有喝过那么香的棒子面粥了，在热粥升腾起的水汽中，“黑包公”的脸庞依旧黝黑，却泛着红光。看着我“呲溜呲溜”地大口将粥喝完，他竟嗫嚅着对我说：“喝粥要趁热，求学要趁早，你小子，肯定能行！”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我可以就着学校厕所的灯光学到凌晨时分，我可以把英语课本倒背如流，我可以在春节的鞭炮声里奋笔疾书……从全班倒数第二到全年级第一，我不为别的，就为那碗冒着热气的粥。

    “黑包公”是第一个知道我被师范大学录取的，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然后从抽屉的最底层取出一个笔记本，依旧嗫嚅着说：“这个本子为你准备了两年了。”

    打开笔记本的的扉页，图片中，一枚硕大的青橄榄映入眼帘。翠色欲滴的图片下方，是一首励志的小诗，其中有两句这样写道：“赠君一枚橄榄果，苦尽甘来方是真。”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也成了你，有着同样严厉的目光和同样黑黑的脸庞，站在同样的三尺讲台上，讲述着橄榄果的故事。

    那年，我也衔过一枚青橄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