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腐不是豆腐,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样吃食。
早年间,在我老家山东费县的农村,菜帮子、菜叶子还有萝卜缨子,人们是舍不得扔的,拿来放到菜墩上剁吧剁吧,剁碎了,清水下进锅,放上盐,再撒上豆面,咕嘟嘟地旺火烧起来,等水㸆干了,一道小豆腐就可以出锅了。
摊开一张大煎饼,倾小豆腐到煎饼上,卷入一根一清二白水灵灵的大葱,夹上几条芥菜疙瘩腌的脆生生的咸菜,吃起来那叫一个香。要是再淋点辣椒油就更美了,只可惜那个年代有的是辣椒,缺油。
小豆腐的原材料简单,就是白菜帮子、萝卜缨子等,但需晾晒几天,待其失去水分抽抽巴巴的才好,最好是经冬的冻菜。记得儿时,一上秋,娘就经常把白菜帮子、萝卜缨子、芥菜缨子等往房顶上扔,让它们趴在房顶饱受风吹日晒、大雪覆盖。她说,这样做出来的小豆腐才格外香。
豆面是黄豆碾压成的。把黄豆浸泡,稍软了,就拿到石碾上去轧,石碾碾轧出来的黄豆面粗细不均,恰好赋予小豆腐独特的质地与口感:细的成了勾芡的粉,粗的和着菜还有嚼头。做小豆腐不能用机器打出来的豆面,太细了,会糊锅,吃起来面乎乎的也没有嚼头。
小豆腐其实是一道“贱菜”——如果菜也分贵贱的话。它的原材料是菜最不值钱的部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烹饪方法简单,不善庖厨之人也可以驾轻就熟;它从来上不得宴席,只是农家的一道下饭小菜;至于色香味俱全之类的赞语更是与它无缘。
然而这样的一道“贱菜”我却吃得津津有味。小时候,我特别挑食,很多菜都不吃,唯独钟爱这道小豆腐,几乎顿顿都要吃它。这可苦了我娘,天天做小豆腐,倒也将其历练成了她最拿手的一道菜。说是天天做,其实也夸张了,但偶尔断一顿,我不愿吃饭,娘就只好端着碗挨家挨户要小豆腐。久而久之,全村都知道老高家有个挑食的儿子。
走出家乡,注定就必须割舍一些东西,比如小豆腐。到城里教书的时候,我娘还托人捎来一包豆面,告诉我怎么做小豆腐。她还以为我得靠小豆腐“续命”。娘的记忆似乎总是停留在我的小时候——不独她,世上当娘的大都如此吧?后来,我真做过一回小豆腐,许是我的技术不够好,许是日子好了口变刁了,总之,我再也吃不出小时候的味道来。
我大姐夫在农村居住,有回打电话,我问如今还有人吃小豆腐不。“豆焖子(山东部分地区称小豆腐为豆焖子)啊,现在谁还吃那个!那是过艰年的时候才吃的,现在家家精米细面的,早没人吃了!”放下电话,我心头有些许失落,但随之又涌上一股快慰。是啊,就让小豆腐的香味儿停留在我的记忆之中吧,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