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饭里的幸福滋味
朱莉静

    泡饭,是江南人早餐的主角。生于江南的我,自小和爷爷奶奶同住,早餐往往是泡饭。爷爷奶奶就像两座老时钟,一年到头卯时起床,我常常在睡梦中就听到“噼哩啪啦”的声响,那是他们在灶跟间(方言,即厨房)的土灶边煮泡饭。奶奶忙锅边,爷爷忙烧柴,他们根本不用叫我起床,只要听到烧柴的动静,嗅到那泡饭、蒸菜的香味,我就会自觉地爬起来,奔向灶跟间,在一阵阵飘渺的热气中迎来新的一天。

    土灶的大锅上有个竹箅子,下面是清水,上面几个白瓷碗里的隔夜菜已被蒸透,更入味了。奶奶总是在水沸时,将昨夜的剩饭倒下去,待饭“咕噜”几声,便煮得不粘不稠、颗粒分明,这是奶奶煮泡饭的诀窍,也有爷爷的烧火功夫,几根柴烧尽,泡饭就煮到位了。

    泡饭和粥是两个概念。泡饭讲究饭是饭、水是水。而粥讲究文火慢炖、水米交融。因煮泡饭的剩饭是土灶煮成的,定有“镬焦”(锅巴),所以泡饭中常有脆脆的米粒,更具丰富的口感。

    泡饭之所以吸引我,还是缘于泡饭的“搭挡”,一碗泡饭全靠它下。传统的泡饭“搭档”有泥螺、蟹糊、咸蛋黄、榨菜、咸齑、萝卜干、腐乳、咸蛋、皮蛋等,另外就是将昨夜吃剩的菜回锅一下,滋味又与昨夜不同。我最爱的“搭档”是霉麸、烤菜、油焖笋,还有鱼冻。特别是那鱼冻,奶奶冬季常做红烧塘鱼,天冷,吃剩的鱼汤就会凝结成冻,色如琥珀、爽滑糯软,似果冻一般。在寒雾蒙蒙、晨光熹微的冬日清晨,一口又软又烫的泡饭,一口又柔又冰的鱼冻,堪称奇妙的舌尖滋味。

    有泡饭的早餐是幸福的。山岙霜深露重、云雾缭绕,我曾见过农家人坐在家门口的小溪旁,捧着一只大瓷碗,碗中刚煮好的泡饭热气腾腾。一大口泡饭,夹上一小撮蟹糊,悠悠闲闲地吃着,任那又咸又鲜的味道在舌尖缠绕,眼睛却望着山路出神。一大碗泡饭“呼噜”下去,一束晨光从山顶斜射下来,覆在人身上,亦覆在沾满泥巴的各式农具上,泛出彩色的晕光,一天的劳作就这样由一碗美味的泡饭拉开序幕。

    我在他乡时,早餐往往是两只包子打发,有时怀念泡饭了,就用粥替代,伴着咸鸭蛋或油条、萝卜干,却终究吃不出儿时清晨那碗泡饭的美好感觉。

    好几回,我故意多煮点儿米饭留着,期待着第二天能吃上一口热腾腾的泡饭,就算没有泡饭“搭档”,买根油条,沾点酱油,“呼噜”下肚也是美事一桩。可这个想法暂时未能实现,现代人实在太容易赖床,尤其寒冷的冬晨,更无法抗拒被窝的挽留,早早起来煮泡饭。此时,才顿觉,简简单单的泡饭,平平淡淡的幸福,那一顿顿令童年的我无比满足的早餐中,饱含着爷爷奶奶的多少爱意!我在灶跟间飘出的香气里渐渐长大,在一碗泡饭里吃出暖意,也吃出生活的真味。

当前:A3(2019年12月17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