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儿时记忆里,每到冬日,村子里就会有人家操办喜事。
天刚一放亮,村里办喜事的人家就开始忙碌了。一辆马车早已打扮停当,马是村里最高最俊的那匹,为了今天的长途跋涉,它刚刚钉上了崭新的马掌。
马车上的喜篷也搭好了。一领新席子拱起来罩过整个车身,拱起的席顶上披着一床带着流苏的线毯。桃红色的线毯有着明暗相间的印花,它的流苏正好搭在喜篷的前沿上,马车一走,便晃晃悠悠地摆动,煞是好看。
那时候,我们村里的人娶亲,并不是新郎自己上门,前去迎接新娘的,是由村里人专门组成的娶亲队伍,那是一群经过精挑细选的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娶亲这天,他们一早儿就得出发,带着喜绳一路浩浩荡荡地奔往新娘家去,中午在新娘家吃过喜酒,用喜绳挑了嫁妆,再一路浩浩荡荡地回转至新郎家来。
前去接亲的小伙子们负责挑嫁妆,而同去的女孩子们则负责领新娘,用今天的话说,她们就是伴娘。两个俊俏的女孩子坐进了漂亮的马车,她们的辫子上扎了红绸,脸上点了胭脂,脸蛋儿粉嘟嘟的,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人。在娶亲这一天,她们的身份不仅是伴娘,更是我们这个村庄的形象大使。
在落后的交通条件面前,再短的路程也显得十分遥远,接亲的队伍连去带回往往得走上一天,而那时候的婚礼,本就在黄昏时分举行。
人约黄昏后,显得更有味道了。
整个村庄的人早就眼巴巴地等在村口,激动的新郎更是坐立不安,他从屋里到屋外,又从屋外到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动。
村里学校的锣鼓队也来了。我的同学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敲锣打鼓,节奏虽然并不复杂,但就是喜庆,直听得让人心花怒放。鼓捶上包了红绸,锣捶上也缠了红布,敲打起来红穗飘动,一派喜气洋洋。锣鼓声一起,婶子大娘小孩子,全都循着声音齐刷刷地聚到了新郎家——那拜天拜地拜高堂的神圣一刻,必须得在全村人的见证下方可完成。
新郎家的堂屋门口已摆好了一张桌子,桌子上也铺了红布。村里能识文断字的人被请来当婚礼的主持人,他手里拿着一张草稿纸,略带些紧张却又颇有些自豪地做着发言准备。
新娘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口的鞭炮响起来了,锣鼓也正敲到热闹处,顿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新娘在伴娘的簇拥下走进院子里来了,她身穿红棉袄红棉裤,乌黑的大辫子上扎了鲜亮的红绸,脖子上的红纱巾映照着她羞红的脸庞。新郎也被人们簇拥着从屋里走出来了,当着满院子熟悉的面孔,他只顾“嘿嘿”地傻笑着,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表达激动的心情。
结婚仪式开始了。那时候的新郎和新娘,会在仪式上恭敬地向父母和众乡亲鞠躬,也会羞涩地给彼此鞠躬。没有亮闪闪的钻戒用来交换,也没有现代婚礼上的海誓山盟,他们羞涩却又郑重其事地进行着这项古老而又庄重的仪式,在这份虔诚的庄重里,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
小时候看过无数场乡村婚礼的我,如今却只清晰地记得那句“一拜高堂,二拜天地,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站在人群里的我,和大多数孩子一样,眼睛始终紧盯着主持人手里的那个食盒。那里面有各色的点心,还有拧着花边的糖果。等那声“送入洞房”一落地,主持人便会将食盒里的点心糖果抛向围观的人群,我们顿时抢作一团。并不热衷于吃糖果的我,在那时只是单纯地热衷于抢,那种氛围让我觉得生活有无限的美好滋味。
就在此时,新娘被簇拥着入了洞房。天色已暗,洞房里的一对花烛燃起来,彻夜长明。
雪,就在这个时候适时地落了下来。老话说得好,“雪窝里娶娘娘”,如果谁家的喜事赶上了一场大雪,那可真是大吉祥的征兆。
天上双星渡,人间六礼成。这场冬日的喜事,在古朴的村庄里,在飘雪的夜幕中,走进了天祥地瑞,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