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煨清欢
宫凤华

    “浓霜打白菜,霜威空自严。不见菜心死,反教菜心甜。”品咂白居易笔下的平民白菜,内心一片波光旖旎。

    故园冬寒,窗外寒雀鸣霜枝,屋檐细雪经风簌簌而下,如楝花轻扬,令人走进宋代范宽《雪景寒林图》萧寒凄清的画境里。

    霜天清寒,农家菜园里,一颗颗白菜比肩而立。白菜个大腰圆,如田间劳作的健硕农妇。剥开一两层外面裹着的略卷着金边的老叶,白生生,水嫩嫩,洁净素雅,丰腴肥硕,呈半透明的白绿色、石青色,气味芬芳的白菜让人欢喜。白菜叶如翡翠,茎似凝脂,敦厚中显露端庄,清秀中蕴藏妩媚。白菜滋味深刻,蕴涵着无穷气韵,淡、嫩、清、甘、柔、脆,透着一种丰润而水灵的气质。

    小雪时节,白菜修炼得干净脆爽,碧玉颜色里,浮躁褪尽见真纯。跟霜前的披散不自持相比,此时更显端庄静穆,安然稳重。外表粗犷却葆有一颗柔嫩的心,将自己修炼成翡翠之色,呈露纯正情怀。

    雪霁之后的村庄,如同古代漂亮的隐士,丰神俊朗,温润如玉,高远而辽阔。我性喜雪天出门,听踏雪咯吱如蚕嚼桑叶。屋后轻铲几棵沾雪青菜,连同一棵大白菜。天寒地冻,哈气成烟,地上现清简素描,让人顿生王子猷雪夜访戴的雅意。王子猷逸兴遄飞,雪花一样飘落在时光深处,让人追慕不已。

    寒风袭人,夕光惨淡,寒雀啁啾,乡愁空旷无边。兜一身寒气入屋,捧一碗白菜芋粉汤,烟火人间,风雪夜归人,顿觉日子清新如年画。逼仄小屋里,火炉上一锅白菜渍成的酸菜煨骨头,香气缭绕,云山雾海,骨头酸菜,丝丝缕缕,泾渭分明,让人举箸咀嚼之际,耳畔油然想起雪村那句响遍四方的吆喝:“翠花,上酸菜!”

    风雪天,炖白菜汤尤佳。白菜烧豆腐是地道的家常菜。像恬淡的日子,没有张扬的个性,波澜不惊,却是平实到极致。是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执拗,是安贫乐道、宁静致远的境界,充满温情。

    若有亲朋到访,白菜煨牛肉足见待客的厚道。若放入自家熬制的辣椒油或麻虾酱,热气腾腾,色泽鲜明,让人涎水汹涌而至。吃得主客熨熨帖帖,豪情万丈,忍不住想吼两句刘邦的《大风歌》或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窗外雪花翩跹,风声飕飕,聆听一曲《斯卡布罗集市》或《风吹过的街道》,伤感与怀旧,感恩与悲悯,棉衣裹身般熨帖。音符裹着激情在冬寒里炸开,直抵心灵深处,有一种天长地久的渺远与旷达。

    古称白菜为“菘”,尊其有松树耐寒的品性。“老饕”苏轼夸白菜:“白菘类羔豚,冒土出熊蹯。”把白菜类比乳猪和熊掌。郑板桥赠友:“白菜青盐糙米饭,瓦壶天水菊花茶。”清贫寡淡之余,尽显澄明清雅的人生境界。齐白石老人笔下的白菜,水墨淋漓,青白肥壮,缀以蛐蛐,妙趣横生。白菜,清白高格,从味蕾的享受上升到精神的愉悦。

    身居小城,凝望故园,遥想白菜娉婷立于田间地头,寒风中招摇成一首宋词小令。才长出几片肥硕鲜嫩的绿叶,便繁衍着农家饭桌的清香。

    霜天雪夜,煨白菜汤,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煨的是一种情怀,一种清凉古意。此时,一股柔软的乡愁倏忽传遍全身。雪沫乳花,蓼茸蒿笋,都是清欢,一如白菜清汤。做一颗清爽白菜,尘世之外,烟火之中,守望田园,无需雕琢,恪守本真。

 

当前:A3(2020年01月14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