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春天遇见它
范泽木(浙江)

    朋友圈里的一张图片勾起我的一场相思。

    这种长得像葱的植物在每一个春天如约而至,也常常登上我年少时的餐桌。小时候,我听长辈唤作“厘细”,也有人叫作胡葱。如今已经知道它的学名叫薤白,在众多的别名里并没有“厘细”和胡葱一说,倒有野葱的叫法,它与我的认知最相近。

    雨水过后,就常常可以看到它的倩影。劳作了一天,在结束农活的瞬间猛然瞥见它,它柔软却又挺直地立着,仿佛等你已久。不用拿锄头或挖或掘,只需拢住它的茎秆,稍稍用力地一拔,它就连根而起,这种爽快,实属少见。野葱的茎秆细实挺直,果实不大,不比菜市场里的蒜大颗,但玲珑晶莹,有珍珠的美感。

    下过一阵春雨,地边的小渠便流水汩汩。人随水流而行,冷不丁又看见几丛野葱,于是弯下腰,顺手一拔,又一把野葱得手。随手拿野葱在水里涮一涮,夜饭的菜就有了着落。

    有时扛着锄头去挖笋,满载而归地走出竹林,陡然又见一丛野葱,便放下编织袋,顺便把酒糟炒竹笋的佐料也得了。

    田间地头,水渠边,带点砂石的新荒地里,它随遇而安,从不挑选。

    家里最常做的是野葱炒豆腐。豆腐入嘴,溢出油香脆响,野葱的味道也参与其间,正是条理分明,香味丝丝缕缕不断,好比人在春山走,花事在眼前渐展。

    偶尔也做野葱炒竹笋,再伴点酒糟。食之像在听一首刚流行的歌,觉得好听,然而好听在哪里,一时又说不出来。

    少时,外公就着昏黄的灯光,在镬灶边的小桌旁一边浅酌小酒一边提箸吃野葱炒豆腐的情形宛如刻画,深悬于我脑海。那时我还不会喝酒,便坐在远处的小矮凳上,痴痴地看,眼神在碗盘、酒杯和外公的唇边徘徊。如今我也喝酒,然而面对一盘野葱炒豆腐独酌的场面实在难得。

    有一年春天去乡下外公家,我一上桌,看到野葱炒豆腐和自家酿的黄酒,过去所有的春天都扑面而来,像流水的漩涡一般,层层叠叠,经久不息。

    呷一口酒,夹一筷子野葱炒豆腐,顿觉头脑一片晕眩。如果在过去那些鲜活的春天,我与外公一道就菜品酒,日子该多么活色生香。那些日子,春天离我那么近,不对,我就在春天里,我是春天的一分子。我是蜿蜒在屋旁的一道春水,我是在田间疯长的麦苗,我是田野里的荠菜,我是地里逶迤成景的紫云英,我是那忽而即来忽而又去的春夜的雨,我是那遥远却真切的炸雷,我是竹林里解箨而长的春笋,我是啼破清晨的白鹡鸰。那时,我就是春天。

    如今,还能回味到野葱的馥郁芳香,而那些年年岁岁的流年,却在身后长长地流逝着。

    每逢春天来临,我或能再见到野葱,或已不能,然而,我终究怀念它,以及那些身处在春天里的日子。

 

当前:B3(2020年03月18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