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居
刘玉新(湖北)

    村子中间有一条河谷,从半山腰下到河谷得走上五里地,河谷的一边叫朱栗山,另一边叫八丈岩,自然的奇巧在于,倘若站在河谷往上看,两边一样的有着刀削斧劈的悬崖,就像有股神力在远古把一座山一劈为二了,两边山腰上居住的乡邻们习惯用岩上岩下来定位,岩上一个坪,岩下一个坪。

    我家的老屋就坐落在八丈岩的半山腰上,父母一直住在那里。农家的日子,春来秋往,一半辛苦,一半自在。好几次,我们兄妹提议让父母搬到县城,父亲总是说,现在政策好,吃喝不愁,地里种的,山上长的,一年还可顺手挣个两三千块钱,养个猪啊羊的你们还可尝口新鲜。于是,我们也就只好打消了念头,随了老人的意思。

    前几天,母亲在电话里对我说,新茶开园,一斤就能卖五十二块钱,虽说一天只摘了一斤九两,却是现卖现得。耳边,母亲的声音里明显地带着满足,想象得到那一脸的笑容。我是在半山里长大的,知道一季茶叶足可以打点一年的油盐酱醋。

    居住半山,海拔不高不低,物产相比高山和河谷要丰富得多,早些年,不仅有桐树、木梓、山棕,还有金黄的稻谷,满池塘的蛙鸣。即使是现在地越种越少,玉米、黄豆、红苕和随季的蔬菜,一样也没有落下。通了公路,饭桌上还会增加些清江的鱼虾或是干货市场买来的香菇木耳。

    父亲很享受半山而居的生活,背靠青山,脚踏溪河,晨起,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连舌头都是甜的,傍晚,搬一把木椅坐在稻场边,看天上的云,一会儿大象一会儿狮子的,变幻出你所有的想象,在霞光万道中那样的如诗如画。从年轻时候起,父亲就一直守着那间土屋,半亩方塘,一眼老井,他把所有的日子都掐在指头上,算星星算月亮,扛着一家老小三代人的生活走过几十年,直到今天。

    半山生活于父母而言,不仅成了一种习惯,也成了一种情结。就像许多老人一样,任凭儿女在城里如何安排起居,他们始终如一,越是年老越是舍不得那个我称之为老家的地方。

    前不久去榔坪看木瓜花,高速路边的几个村子,远远望去,不声不响地卧在半山腰,那么安静,那么详和,炊烟袅袅中,一个老人牵着牛,悠然地向着村里走去,孩子们放学了,背着书包撒着欢儿地朝家跑。远远近近的山梁,依然不改千年的节奏,花该开的开了,树该绿的绿了,一层一层地从下往上展开,直接云天。

    有时我真佩服陶渊明,怎会就彻悟到弃官归田!白天,种几亩薄地,夜里,持一卷经文,耕读为乐,把一颗心安顿得那么妥贴,不得不说是一种人生的大智慧。纵览当下,也有很多人享受着这样的好待遇,劳作之余,看看电视上上网或者干脆就用手机娱乐一个晚上,不仅尽知天下大事,还可以听歌带伴奏,跳舞有视频呢。

    我算不上城里人,也不算乡下人。一半城里,一半乡下,大概也算是“半山而居”吧,身在城里,心却常常在老家,一边享受着城里的便捷又一边羡慕着山居生活。

    此心安处是吾家。如是想来,我的父老乡亲拒绝城里生活的便利而选择白云深处的悠闲,不能不说有着自己的豁达和智慧。

 

当前:4版(2020年03月20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