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抄过66本书
钱国宏

    我小时候做过一件很多人没做过、甚至没听过的事情:手抄书!

    我生在农村长在乡下。少年时,我的求知欲特别旺盛,对书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真像作家高尔基说的那样,像饥饿的人扑在了面包上——也不分良莠,什么种类的书籍都读。农家能有多少藏书啊,所以,那时我可以借阅的书籍极为有限。不到一年时间,我便把全村星星点点的那几十本书读腻了,眼看面临着“断炊”的危险。

    恰在此时,班主任老师向我透露了一个消息:邻村有一位退休老教师,他的家里有很多藏书。这一喜讯折腾得我一宿未睡好觉,翌日清早我便贸然跑去那位老教师家借书了。

    老教师年届花甲,文质彬彬,人极和蔼。我把来意一说,老人家倒也爽快,立刻答应下来。于是时间不长,我们便结成了无话不谈、因书成友的忘年交——他把自己家中珍藏多年的好书全部向我敞阅。他家的藏书在当时看来,有很多是“孤本”和“珍本”,如《瓜棚春秋》《诗经》《礼记》《大学》等,其中有一些居然是线装、竖排、繁体的!最让我爱不释手的就是线装的《唐诗三百首》和四大名著。当然,像《三里湾》《李有才板话》《保卫延安》《金光大道》《白洋淀纪事》等也让我读之心旷神怡。抚摸着那一部部、一套套、一本本、一摞摞藏书,心里真是有种“欲取之行不端,欲弃之心不甘”的感觉。那种爱不释手却又无法据为己有的矛盾心理折磨了我好长时间,最后想出一剂“药方”——抄书!

    我用攒下的零花钱买了些廉价的纸,裁订成本,一个人闷在小屋里起早贪黑地抄。一行行一页页,密密麻麻,有如群蚁排衙。抄书绝对是个苦差事,春秋两季还好说,冬夏最难熬。三伏天烈日炎炎,屋内如蒸似燎。层出不穷的汗珠子顺着脑门和脊梁沟成溜儿地淌,腌得肉皮火辣辣地疼。每每抄完半页,就要将纸拿到太阳底下去晒干——手、腕、臂上淌下的汗,将纸浸湿了……三九天朔风凛冽,全身颤抖,手指僵硬,只好边焐边抄。但书中精彩的段落、惊心动魄的情节和深邃的哲理常令我激动扼腕,赞叹唏嘘,完全忘了抄写所带来的种种艰辛——抄书,也是一种独特的享受呢!

    那几年我整整抄了66本书,把老教师家中所有的藏书都“啃”了个遍!那些书多半是文学名著和古籍经典。我边读边抄边消化,受益匪浅。老教师为我这种孜孜不倦的精神所感动,每次去换书时他都慷慨开架,并留我小坐,跟我谈书、谈理想、谈社会、谈做人。在我看来,老人家即是一部书,一部阅历沧桑、内涵丰富的书,从他身上,我学到了很多,我们之间的友谊也奇迹般地向前发展着,直至后来发展为“翁婿关系”——他的独生女,一个文静而俊秀的大学生成了我的妻子,也许这是对我抄书的认同吧。

    闲暇时,翻出珍藏的旧日抄书,心里就会泛起一种莫名的激动和感慨。我怀念那段抄书的日子,虽然很苦,但苦中有乐,更为重要的是,它缔结了我一生的书缘,使我的人生增加了广度和厚度。

 

当前:4版(2020年04月24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