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来
潘玉毅(浙江)

    春暮夏初的天气,像个难哄的孩子,忽冷忽热,忽雨忽晴。这不,又下了一整夜的雨,雨点从疏到密,从小到大,从轻舞如飞絮到重重落下似鼓点。这样的雨夜适合看书、听歌或发呆。略有些失眠的我忽然想起一首应景的歌,便在电脑上点开来听。“一次次在回忆,回忆老地方的雨,默默的我在等你……”

    我喜欢雨。当我还穿着塑胶鞋的年纪,没有比淋一场雨更恣意畅快的事情了。我借机给劳作的父母送伞,行走在田间,将沿途的风雨拥入怀中。母亲总是慈爱地替我将额头上被雨拧成一束的头发捋顺,催我早点回去。

    不淋雨的时候,我就站在屋檐下看蚂蚁沿着墙角搬粮入仓,看燕子在梁上呢喃絮语,看院子里的草木被雨水洗濯一新,看路上撑伞或未撑伞的行人匆匆走过……雨中的世界较天晴时多有不同,更真实,也更有味道。花开时有雨,花会格外娇艳;花落时有雨,又独具一种淡淡的别离之美。

    这世间许多十分美好的事物都有其不可替代的点缀,雨也一样。风雨,风雨,雨最离不得的是风。细雨需要斜风来陪伴,暴雨需要狂风来加持。没有风,雨就少了很多变化,而没有雨,风的身姿又要失掉多少诗情画意?

    雨滋养万物,人对它亦多有称颂。文人墨客辈出的唐宋时期就不乏写雨的名篇。从杜少陵的“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到韩退之的“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再到陈子高的“月胧胧,一树梨花细雨中”,烟雨如梦,令人难忘。而我最喜欢的还是这几句:“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如果将唐宋诗人列一个榜单,赵师秀显然不是最出类拔萃的,但他的这一首《约客》却被传唱了800年。与朋友有约,朋友未能前来,来赴约的是那黄梅时节的雨。诗人闲敲棋子,与雨应答之际,池塘里的蛙声远远近近,更平添了许多意境。不知不觉间已过许久,灯花一剪再剪,友人依旧不至,但诗人的心绪却脱离了等待的焦躁,陶醉于自然之美并融入其中,寻到了独得之乐。也难怪赵师秀去世后,戴复古作《哭赵紫芝》,称他是“东晋时人物”。

    雨本是无情物,入了人的眼中,却最是多情,故而文学、影视作品里常以雨来渲染气氛。我记得多年前看过一部古装电视剧,剧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当怀才不遇的书生带着失望离开扬州时,天忽然下起了雨,一如他初来时的情景。书生的那句台词我至今记忆犹新:“大雨啊,还是你对我好。我来扬州城的时候,你来接我,我走的时候你又送我。”

    关于雨中的相见和别离,梁实秋先生曾在一篇文章里记录下一位友人的态度:“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我喜欢这样一种表达。风雨里送人,未免太伤感,但冒着风雨去接人,连风和雨也都是欢喜的吧。

    一生中有太多值得等待的事与人。等日出东方,等月上柳梢,等佳人赴约,等一个机会施展才能。我也在等,等一场唐诗宋词里的雨,等一场浇湿心田的雨,等一场载满乡愁的雨。

    我在老地方等雨,雨来了,我就在老地方与它相会,一如对如烟往事的感怀和重温。

当前:4版(2020年05月08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