苋菜是初夏最时兴的蔬菜。苋菜苗很娇弱,播种的时候需要细致入微。母亲会把菜畦平整得如床似榻,泥土也碎得像细沙般匀称,还把一个个小石子抛出园外,仿佛生怕硌痛了心爱的秧苗。平整好菜地,母亲就从地沟里捧出一只破搪瓷碗,把手伸进碗中,摸出一把苋菜籽,边撒边慢慢向后退去,细小乌黑的苋菜籽从指缝间流出,像一个个俏皮的小精灵,翻身钻进泥土里。撒完种子后,母亲又会轻轻盖上一层细泥,就像呵护自己的小孩一般。
撒下菜籽后,四五天时间,地里就能长出秧苗,嫩嫩的秧苗顶着细碎的泥土,探头探脑地钻出来,四处张望,仿佛是在看外面繁华的世界,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刚出土的秧苗要及时追肥,母亲就会把农家有机肥浇灌在地里,苋菜苗就像得了什么恩宠似的,一个劲儿地向上长。用不了几天时间,挨挨挤挤,就把这块菜地挤得密不透风。等它们长至约20厘米高的时候,就可以采摘食用了。
母亲把苋菜连根拔起,顺手抖掉根部的泥巴,一把把殷红的苋菜捧在手里实在好看。新鲜的苋菜叶儿暗红柔软,根茎部呈透明状,这种红是从根部一直到叶上的,翻开叶下,经脉也都是红彤彤的。叶片中心被染成红色,而外圈却是绿色,仿佛镶嵌着一颗颗红宝石。苋菜采摘回家后,用清水洗净,就可以下锅炒了。炒苋菜似乎不能少了蒜瓣,张爱玲就非常专业地说:“炒苋菜没蒜,简直不值一炒”。我以为,此话真说到所有爱食苋菜的吃货们心里去了。用刀背拍下几个蒜瓣,油热后,将拍碎的蒜瓣投入热油中呛香,之后把苋菜放下锅中翻炒。大火翻炒几下,锅底下便出汤了,原来蓬松满满一锅的苋菜,此时萎缩于一团,底下是殷红的汤汁,像不小心打破了颜料瓶,同时一股特别的清香弥漫开来。放入食盐、鸡精后,再稍微翻炒一下就可以盛入盘中了。母亲常用糯米白的瓷盘盛出来,盘里有大半都是那胭脂色的苋菜汤,艳艳的红,红得有些喧宾夺主,连那一粒粒的白蒜瓣也会被菜汤染成胭脂红。
在我的家乡,端午节时除了吃粽子咸蛋外,还有喝雄黄酒、吃苋菜的习俗。雄黄酒是黄的,而苋菜是红的,寓意驱毒避秽。对于雄黄酒,小孩是不感兴趣的,唯独对苋菜多了几分嗜爱。小孩子们端着饭碗,里面是红红的苋菜汤汁。大家相互炫耀着,看看谁的苋菜最长,米饭最红。小孩子们常常捧着这红红的苋菜汤,排排坐在一起,闷着头就呼哧呼哧地吃起来,格外地有滋有味。
关于苋菜,汪曾祺先生还曾在他的散文《五味》中写过他们当地的腌臭苋菜梗。那种苋菜要长至半人多高,然后将手指粗的菜梗砍下,放在陶坛里浸没在卤水中腌制一段时间后,变得臭不可闻。但苋菜梗闻起来臭,吃起来却香,也是极好的开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