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说
马龙(四川)

    一横秦岭分温热,九曲黄河定旱湿。在我生长的西北故乡,生活与自然总有微妙关联。“哪日,脚边的蚂蚁绵虫急爬突现,便是雷雨将至,不可出远门……”这些大伯给娃娃们的说道,令当时的我如获绝学秘籍一般,忙不迭地记下来,要看看灵验与否。很多说法百试不爽,直到现在我也分析不出个门道。

    初夏,是故乡最温润的时节。清晨的东山梁,一抹霞光刚露,日头跃跃欲出而未出,肌上浅凉点点,门前那几棵大白芍、粉红芍花苞绽放,蜜蜂不知在何处劳作,瞅不着影子,走近些看,好几朵的花心上已凝了层黏腻又透亮的花蜜,躺在里面不动弹的棕蚂蚁,一副纵死也甜的模样。

    这时杏子正青,树干和叶堆里总爬着一种叫做蝽蟓的翅壳虫,若沾惹上就会放出浓烈的辣臭味,我们都叫它臭板子。路过杏树,你躲它,但它总会出现在你头发上、背上、脖子上乃至袖口、鞋面等处。想起小时候,伙伴们挨个地找树来揪青杏子,说是臭板子越多且越大的,那杏子就越甜,最后是爬完谷场里的树,又去山上找树爬,下山时草刃划着磨破皮的小腿,疼了,就一个劲地往山下奔。

    有些日子我对虫子的预言上了头,雷雨过后几日的院子里,我挪开一口屋檐下的盛水缸,看见一窝子麻鞋底(蚰蜒),这东西嗖嗖地好像往人心上戳着跑。我赶紧去问坐在大门洞下正给铁锹刮垢泥的大伯:“缸压的麻鞋底很多,今年的收成如何?”大伯说:“在缸下好,跑出来就不行了。”这让我一旦看见树洞里的天牛、夜间墙缝里的蠼螋,一个接一个跑向外面的时候,就坐不住了。后来,大伯却说:“这也不一定,你看见毛撒撒(蜈蚣)出面,今年的包谷和菜园子要有好收成了;大夹子虫(锹甲虫)出面,谷糜子要有好收成;屎爬牛(屎壳郎)和麦牛出面,麦子要有好收成,鸡和牛要肥。”

    待到仲夏,田埂草叶上、塌崖畔、林子里,多数的毛毛虫已破茧而去,想起早些日子,跟着大伯扛锄头下地除草,还看到身子胖嘟嘟、绒毛细软的几只,想到它今后翩跹飞舞的美丽,忍不住停下来,看其缓缓屈动。山上的野菊、地里的苜蓿,花开灿烂,陌上穿行寻蝴蝶的孩子,后来会不会和我一样,感叹山菊、苜蓿的繁华往复和夏虫的一季生死?

    夏虫不可语冰,但夏虫总算有更近距离地向着大地万物的感官,因为这层更近的关系,它们或许反倒分不出我等众人、它等众物。它们活着,来不及阅尽季节的轮转;死了,也就把躯壳交付给周而复始的更替,一切如此自然而然。

当前:B3(2020年05月27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