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山古镇与我的家乡同处苏南,虽相隔不远,我却从未去过,终于在今夏造访。
一到无锡,远远地就望见锡山和被誉为“江南第一山”的惠山,满目葱茏。惠山古镇就在这两山的东北坡麓,京杭大运河从其北面流经。
长长的直街、幽深的巷子,无不散发出悠悠古韵。祠堂鳞次栉比,照壁、牌坊随处可见,把小镇撑得满满的。古镇因祠而建,因祠而兴,因祠而得盛名。建祠堂讲究风水,在这依山傍水的宝地,自唐代至民国,建起了一百多处祠堂。
祠堂或高或矮、或大或小,一律是白墙黛瓦的江南古典建筑。登高远望,观音兜、马头墙、屋脊、瓦当,一笔一划,连同各式花鸟脊饰,在茂林翠竹的映衬下,如同一幅水墨丹青。每个祠堂都是名片,每个院落都有故事。如果说古镇是本书,那祠堂就是书中记述着家规家训、民俗风物的一页页。迈入高高的门槛,一砖一木沉淀着传统与记忆,古老而厚重。先贤的哲理训诫、古人的道德追求,就这么一代代得以传承,延续至今。
沿街的店铺琳琅满目,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惠山泥人。在泥胎上施以艳丽的色彩,各种人物就有了栩栩如生的灵气,成了雅俗共赏、富有生活情趣的艺术品。“惠泉山下土如糯”,这泥土细腻韧糯,干而不裂,非常适合施展“捏塑”的手法。看着眼前构思隽妙、做工精细的泥人,思绪飞越千年,不由得想到当年受雇看守祠堂的祠丁,因薪资微薄,不得不想法补贴生计,他们从当地农人为逗孩子所捏的泥猫泥狗得到启发,学制泥人,又从祭祖演出的戏剧人物中获得灵感,使泥人技艺更加艺术化。一张张生动的面孔,一个个传神的造型,凝结了精巧的技艺、长年累月的专注,凝固成了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在街市的繁华中,亦有不大的园林藏身其间,鲜有游人,十分静谧。亭台水榭、廊桥石山,散发出浓浓的江南园林的韵致。曲径通幽处,似有山水清音,妙不可言。
古镇的小河一纵一横,简单明了。两岸香樟绿意正浓,茂盛的枝桠向河心伸去,连为一体,倒映在水面上。水的绿和树的绿叠合在一起,使水更透出一层墨绿。樟树开满了嫩黄的小花,不惹眼,却独具迷人的清香。其间也有一两棵枫杨,沧桑遒劲,淡黄的花似穗低垂,一串串地挂向河面,时不时轻蘸一下水面,划出道道涟漪。
水滋润着古镇,使这位江南佳人更加温婉。这水一头连着运河,一头连着惠山下的“天下第二泉”,孕育了璀璨的艺术。阿炳饱经世间风霜冷暖,在淡淡的月光下,踏着青石板,沿着河边缓行,拖长清瘦的身影。二胡成了阿炳的话语,如泣如诉的琴声,伴着这汩汩清泉流淌不绝。
石桥在古镇中是断然不可少的。有拱桥,也有长长的条石铺成的平桥,方便了枕河人家,也方便如织的游人。河边的条石凳上坐满了人,一些人站在桥上看风景,也成了别人眼中的另一道风景。
河两边茶楼林立,飘出笑语。更多人坐在楼前,长廊下、阳伞下、树荫下,喝茶、闲聊、打牌。泡一壶新茗,多半是碧螺春,抿一口,唇齿生香,余味绵绵。天气不燥不热,绿茶浓淡相宜。老板娘说着伊侬字音,一句句柔柔的吴语,在血液里流淌千年,延续着小镇特有的生活情调和文化内涵,大有“醉里吴音相媚好”之感。
漫不经心地走在老旧的小巷中,块块青石犹如唐诗宋词,长长短短、平平仄仄。青苔和小草从石缝中爬出,透露了雨露的行踪。脚步惊扰了墙上斑驳的记忆,还有那些落满光阴的飞檐斗拱、木格花窗、深锁的大门,满架的蔷薇越过院墙,青青小枝立在檐上,爬山虎恣意攀向高处……正当我沉醉时,一抬头,耸立在锡山顶上的宝塔竟出现在巷口,夏风拂过塔顶,拂过屋脊、石桥、河面,吹进街巷、祠堂、园林,吹遍古镇的每个角落,翻卷起一股独特的气息——一种属于这座古镇的气息,它吐露着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风情,弥散着历史的微尘。在我的脑海中,这气息与惠山古镇融为一体,为古镇印象平添了一份微妙的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