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三读”

钱国宏

    古人读书推崇“三上之功”：枕上、厕上、马上，而我另推崇乡村“三读”：雨天读书、午后读书和牧鹅读书，这是乡村馈赠与我的特殊经历和丰厚收获。

    A/ 雨天读书

    我生在农家院。小时候，乡下的农活安排得很挤，大伙儿难得有空闲歇息一下，于是就盼望雨天——外面水天涝地的，农活没法干，大人、孩子就可以借机“放假”。雨很大的时候，人们偎在屋内，大人在炕头休息，像我这样般大的农家娃则恰好可以趁机趴在炕上读书——没了农活的挤迫，自然有充足的时间去读书。

    雨点砸下来的时候，我便躲进西屋，独自一人往炕上一仰，头枕着馒头一样的行李卷儿，读书。这种氛围读书最适宜不过了——没有闲人、闲事来扰你、烦你，你就捻着书页，认认真真、轻轻松松、不慌不忙地读书便是了。往往看到入神处，屋外打闪、响雷都浑然不知，那真叫一个“入定”！书中的人和事，如流水一般滋溜滋溜地钻进脑子，读得人忽而心潮澎湃，意气难平；忽而心舒目朗，周身通畅。诸般感受，跌宕胸中。上下千古事，统聚一炕上，怎一个“惬意”了得！

    B/ 午后读书

    虽说要上学，但在乡下，像我这般大小的农家娃们，家中还是有很多农活要忙的：割草、牧鹅、拎水、浇菜、摘菜、铡草、喂猪、锄草、扫院子、抱柴禾……不到掌灯时分难得歇口气儿。因此，躺在热炕头上看会儿书便成了一种奢侈的享受。

    我平时喜欢连环画（小人书），家里积攒了数百本。夏天的午饭过后，天热，人乏，眼皮打架，这个时候，父亲往往会给我放一个小时的“午睡假”。这个时间段是很难得的，因为一个小时之后，我就要跟着父亲、顶着毒辣的太阳去田里锄草。所以，我特别珍惜“午睡假”，觉是舍不得睡的，吃完饭，我风风火火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摞连环画来，趴在炕上，迅速地翻看起来。

    屋外静，青麻叶、倭瓜叶都被炙热的阳光烤得卷了起来，鸡鸭鹅们也溜到树阴下、沙堆里，张着嘴吐着热气，懒得叫一声；屋内更静，一个人，一只猫，人不吵猫不叫，只有翻书的声音和墙上挂钟的钟摆晃动声。这种环境很容易让人昏睡过去，而我却精神得很，瞪着眼珠聚精会神地读书！书让我远离困意，《苏武牧羊》《青年近卫军》《小兵张嘎》《敌后武工队》《保卫延安》……书中那些故事，我连在梦中都能倒背如流。那些精巧的画面，在我的眼前不断地铺展出各种场景，我就在这些不断迭现的画面间，闪展腾挪，纵横古今……那样的午后、那样的书，不仅给了我丰富的知识，辽阔的视野，无尽的遐想，也使我至今都还拥有着一份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书香的回忆。

    C/ 牧鹅读书

    家里养了十几只鹅，我自然也就成了家里的“牧鹅司令”。趁着牧鹅的当口，我也能读书。

    放学后，从家里把鹅们赶到村外的草甸子上，我便完成了牧鹅任务的一半；另一半任务便是仰面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从怀里掏出带着体温的书，惬意地读起来。牧鹅时读书，享受的不独是书的温馨，还有天的辽远，风的清爽，鹅的惬意——那帮家伙把嘴巴伸在嫩草中，吃得山高水长！我手捧书卷，“神游天外，心鹜八极”，享受着读书带来的快乐：忽而激动得义愤填膺，扼腕击节；忽而感动得泪雨滂沱，涕泪横流。我同书中的人物一起哭笑呐喊，人书合一，浑然一体，兼之有清新的青草气息直灌鼻孔，萦绕全身，真是心旷神怡，妙不可言！——挺琐碎的农活，因为有了书，让我过成了“乐不思蜀”！

    莎士比亚说：“书籍是人类知识的总统”。当我见缝插针、挤出时间读书时，当我的眼睛和心一起与书中的文字约会时，我能感觉到那些印在白纸上的灵魂瞬间活了过来。“身不饥寒，天未曾负我，学无长进，我何以对天！”正是在这种读书理念的支撑下，我努力地汲取着知识的滋养。靠着这另类的乡村“三读”方式，我一步步地眼界洞开，知识大增。读书，砌就了我的进步阶梯，它镀亮了我平凡而伟大的乡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