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树桑葚寄乡愁
敏 子(四川)

    “桑舍幽幽掩碧丛,清风小径露芳容。参差红紫熟方好,一缕清甜心底溶。” 初熟的桑葚,点点酸,清清甜;熟透的桑葚,软软甜,香香糯。轻轻一抿,满满的汁水就流满口腔,让人一想起就心驰神往。

    儿时的记忆中,故乡的后山是一片桑树林,棵棵树干有碗口粗,俊秀苍劲。一到春天,粗壮的枝条就向四周伸展,枝上有枝,长满绿油油、水灵灵、一簇簇、一团团、密密匝匝的桑叶。清晨的桑叶缀满晶莹的露珠,清风微抚,那露珠就不断轻舞变幻着不同的炫目色彩,让你觉得桑树是全身缀满珍珠的美女,浑身闪亮又丰腴可人。印象中,我好像没见过桑树开花,难道它只记得长叶了?又或者它的花儿开得淡而细碎,不像玉兰、海棠那样轰轰烈烈,压根儿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暖暖的春光里,嫩绿的桑叶是蚕宝宝们最好的粮食,而桑树林则是我和青梅竹马的伙伴们玩耍的乐园。我们天天在树下斗鸡、跳绳…… 不经意间仰头一看,蓊蓊郁郁的枝叶间竟冒出了一串串青绿的小桑果。刚长出来的小桑葚,绿头绿脑,羞涩地躲在密叶间,像藏在闺中的少女。然后,又惊又喜的我们就天天跑到桑树下翘首以待,看着小桑葚由绿变白、由小变大,看着夏的阳光跳跃泼辣在枝叶间,给翠绿的桑葚涂上鲜红的胭脂。

    “黄栗留鸣桑葚美,紫樱桃熟麦风凉。”待麦子快熟时,桑葚也就熟透了,或红或紫,宛若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玛瑙,红中透着润,润中透着温,温中透着莹,诱惑着我们的味蕾,又让人爱不释手,心疼得不愿放手去摘。

    这时候的桑树林可热闹了,麻雀们,叽叽喳喳,上蹿下跳,一啄一颗;斑鸠也不甘示弱,扑腾腾地飞过来一边啄食,一边唱着“咕咕”的情歌;这边清脆悦耳的画眉悠长声音刚落,那边吵闹的野鸡声音又起,更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桑树园里不知疲倦地鸣唱,音韵婉转悠长。放学归来的伙伴们更是迫不及待地放下书包,飞跑到桑树下,男孩子个个像猴子一样“噌噌噌”几下就爬到了树上,摘下一大串红得发紫的桑果儿就往嘴里塞,熟透了的桑葚,像抹了蜜一样,一入口,满嘴都是甜甜的浓浓的汁水;女孩子们则在树下拉过垂弯的枝条,边采边吃,那个甜呀,直到心坎里心尖上。大快朵颐之后,个个的手指和嘴唇都染成了紫红色,有的衣服上也被染得紫一块红一块,大家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不由得哈哈大笑。风一吹,熟透的桑葚便噼里啪啦纷纷落地,恰是“殷红莫问是何染,桑果铺成满地诗。”

    掉在地上的桑葚,我们是不会捡来吃的,但村里的阿公阿婆是不会嫌弃的,会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将那些颗粒饱满的桑葚拾起来,说是捣烂用来做桑葚酱。而每当此时,懂事的伙伴们便会重新爬上树采摘那最大最熟的桑葚送给阿公阿婆,直到装满篮子。这便总让我想起爷爷讲的那个“拾葚异器”的故事:蔡顺,汉代汝南人,少年丧父,事母甚孝。当时正值王莽之乱,又遇饥荒,柴米昂贵,母子只得拾桑葚充饥。一天,巧遇赤眉军,赤眉军厉声问他:“为什么把红色的桑葚和黑色的桑葚分开装在两个篓子里?”蔡顺回答说:“黑色的桑葚供老母食用,红色的桑葚留给自己吃。” 赤眉军怜悯他的孝心,送给他二斗白米,一只牛蹄带回去供奉他的母亲,以示敬意。

    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这是古代二十四孝故事之一——没想到这酸酸甜甜的桑葚居然是孝道的载体和符号。

    桑葚不仅有故事更有诗意。依稀记得小时候爷爷总给我讲《诗经》中写的“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而我总是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其意。后来才慢慢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斑鸠吃了桑葚会甜得迷醉到掉落树下,然后就会轻易地落入猎人的手中。以此来劝诫年轻的姑娘少女们千万不要轻易地陷入爱情甜蜜的诱惑之中而遭受不幸。那时,对于该如何抵挡爱情的陷阱,懵懵懂懂的我是并不在意的,而我一直想弄明白的就是,桑葚的甜蜜真的会使斑鸠醉得从树上掉落下来吗?为此,每年的5、6月桑葚成熟时,我总是睁大眼睛死死守在桑树下,好奇地一边观望飞来飞去的鸟儿,一边想,那里边是不是有斑鸠呢?是不是一会儿啄食了桑葚就会甜得醉得掉下树来呢?直到有一天看着爷爷捋着胡子笑个不停,我才算有些明白:桑葚好吃,原来是怕斑鸠鸟多吃,也怕我们吃多啊。

    桑葚就这样丰富着我的童年,浸染着我的青春。它长在我们必经的路旁,用爱璀璨光阴;它不胜娇羞的风韵让生命充满诗意芬芳,它隽永绵长的味道是故乡的味道,承载着我儿时的快乐,更成为我这个漂泊异乡的游子最温馨的记忆。

当前:B3(2020年07月08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