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汤凉
施崇伟(重庆)

 

    新年来了,和家人聚会于一家餐馆。步入厅堂,墙上一幅荷叶莲藕的彩画,空气中飘着令人垂涎的莲藕汤的鲜香,立即让我感到腹中空虚。

    菜单上,莲藕被搭配成各式花样,我唯独钟情于那一道莲藕排骨汤。不仅是因为莲藕清热消痰、补血养颜的养生价值,也不仅是因为莲藕糯软绵长的味蕾享受,更因那一口咬下炖好的莲藕拖出长长的细丝,把我拖回到那些“藕断丝连”的记忆中。

    从前,吃莲藕汤,是对辛苦劳作的犒劳,也是一次举家欢庆的盛宴。

    挖藕无疑是农家一个盛事。头天晚上就要准备好装备:长筒靴、皮围裙、两尺长的藕撬、竹篾编的箩筐……经验丰富的外公也做好了分工:六姨、七姨割去残荷;外公和舅舅专职挖藕,我们几个小娃儿负责洗净莲藕上的泥巴……

    第二天清晨,我们一家人就来到自家的荷塘。外公和舅舅细心地把袖子和裤子挽得高高的,六姨、七姨已在水中行动起来。舅舅二十出头,有着一身的力气,他不爱用藕撬挖藕。他的说法是,用手从泥里起藕,虽然是很费力,却不会伤着藕。他说着,就把暴露在寒风里的手臂插进了稀泥。随着一声“嗨”,一根莲藕掘出泥里,浮出水面,它头尾完整,根须俱在,泥中见白。

    看着舅舅神采飞扬的样子,我已不满足只在田湾里洗洗涮涮。趁着外公弯腰挖掘之时,我从田头一角滑进水波荡漾之中。刚踩到田地,湿润的塘泥就悄无声息挤进我的靴子,一股凉意直往裤管里钻。我正要扭身跨前一步,塘泥沉重地拉扯着鞋底,让我无法拔出脚来。别说挖藕,连在塘泥中行走一步都累得我满头汗流。舅舅见到后连忙伸手救援,把我拉扯出来,再递过来有我身子高的藕撬,让我学着使用。我抖擞精神,用足吃奶的力气向荷藕根部掘去。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脚力不够,随着藕撬的深入,我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一只脚陷进深泥。突然,我感觉到了脚下有一个圆圆的东西顶在我的鞋底。我巧妙地用鞋梆一勾,一条长藕就露出来了。自豪感让我忘记了外公“娃儿不准下水”的告诫,洋洋得意地向外公展示着战果:“外公,我挖到藕了!”外公先是露出了生气的表情,随后“扑哧”一笑:“你看你,都成泥人了。”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头上、身上都沾上了淤泥。

    经过半天时间,挖藕行动告一段落,装满白白胖胖莲藕的担子在舅舅的肩上晃晃悠悠。我肩扛那支亲手擒获的长藕,像扛着一把长枪紧随其后。家里,外婆在炉灶上炖的排骨已经在沸腾着等待。莲藕抵达家后,外婆手脚麻利地将藕洗净,刮掉藕的表皮,再用刀背将藕拍碎成块。之所以不用刀刃切,就是要让藕断之后保持丝相连。洒点盐腌渍一下,这样的话,煨藕时会粉得更快。待藕块叮叮咚咚蹦入汤锅之中时,外婆将火势加大,很快,锅里就翻起了热浪。等我们用一桶热水冲净了身上的淤泥,排骨与莲藕完全融合之后,整个院落都弥漫着那一锅热汤的香味。

    一人一碗,盛在桌上。外婆提醒道:“汤烫,等等,让它稍稍凉。”围成一桌的家人,静默无声,轻轻地吸纳着香气。热气慢慢散去,藕丝在汤面上浮游。我享受着等待一碗汤变凉的幸福时光。

 

当前:B3(2021年01月13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