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爷的小布包
赵春燕(山东)

    太爷爷给三爷爷的名字起得好,叫“安邦”。三爷爷就真的当了一辈子的村干部,为村民操了一辈子的心。他一辈子清贫,唯爱他的小布包。

    每天天色尚早时,三爷爷就起身穿衣。他从炕边摸索出一盒火柴,唰的一下,一根火柴被划开,屋子里瞬间有了光亮。他小心翼翼地用火柴点燃煤油灯,煤油灯很小,火苗一闪一闪的,有些晃眼睛。山风吹来,火苗乱晃,他一手端灯,一手护着火苗,慢慢走到堂屋,从靠墙的大板柜上的小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然后一手端灯,一手拿包,走到门后的小桌旁。

    尚未坐定,他就用粗糙、布满青筋的手慢慢展开小布包。一层紧实的白粗布被展开后,一个更紧实更小的包裹出现在眼前。三爷爷在衣襟上擦擦手,拿起更小的包裹,拆开一层细白纱,再打开一层牛皮纸,一个小本子出现在眼前。本子已经泛黄的封皮有些皱巴,他用手捋了捋,竭力把它抚平。打开本子,粗糙的纸面上满是用铅笔写的数字,三爷爷从身边的椅子上拿起一副“缺腿”的眼镜,架在鼻梁上,低头,把本子凑到灯前,看着数字。过了一小会,他一边嘴里小声念着数字,一边拿起黑色的木质算盘,噼里啪啦地拨起来。

    屋里的煤油灯焰在山风的吹拂下忽闪忽闪的,三爷爷的脸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喜悦。刚开始,我很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就小声地问哥哥,哥哥告诉我,三爷爷在算账。

    算完账,三爷爷又小心翼翼地把账本先用牛皮纸包起来,用细纱布、粗纱布一层层包裹好,再放回大板柜上的箱子里。此时天已微微亮,三爷爷就叫起堂叔、堂姑们一起出门干活。

    从我记事起,村里已家家有自留地。我记得那次在村里的公房里分东西,三间大屋子坐满了人。两盏大煤油灯点得很亮,高高地挂在两根柱子上。三爷爷坐在屋子中间,当着众人的面,满脸严肃地打开小布包,拿出账本,大声念起来。三爷爷念名字和数字时,大家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十分安静。灯光照在三爷爷那瘦削的脸上,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我已忘却大家都分了什么,只记得大家离开公房时都面含笑意,安静地拿着东西离开。看着大家满意地离开,三爷爷也一脸轻松,收好账本,最后一个关门离开。

    公房分完东西,三爷爷依然不时拿出小布包算账。每到交公粮之日,三爷爷严格按照账本比对数目,村民所交数目从未出过错。村里修公共道路或到大队里公派干活时,三爷爷也在本上写写画画。那些日子,他既要忙村里的事还要忙大队里的事,小布包就被他随身带着。但无论多忙,三爷爷都把它包裹严实,珍藏在衣兜里。我知道,那是一个老党员、一个老村干部对工作的热心,对村民的负责。

    就这样,三爷爷的小布包陪伴了他好多年。粗布、细布都已磨烂了,但是小账本仍然保存完好。三爷爷去世前依然把小布包放在他枕头边,时不时伸手摸摸小布包,嘴里长舒一口气。见我在身边,他就对我说:“娃呀,你长大要好好念书,将来做个好干部,继续给村民们记账、算账吧。”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答应,三爷爷很开心地笑了。此时,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他瘦削苍白的脸上一片阳光。

    三爷爷离开时,亲人们围在他身边,小布包也放在枕头边。他用老弱无力的手摸了摸小布包,指了指我,就没再说话,安静地走了。我明白,他想让我长大后当个村干部,继续为村民们记账。

    时隔多年,我读了很多书,认了很多字,但没有当村干部,村民们也不需要再用本子记账了。可是三爷爷的小布包我一直珍藏着,我告诉自己,无论在哪个岗位都要像三爷爷一样敬业。

当前:B3(2021年04月14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