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伤

 

    我的爷爷大腿上有一片疤,那是经年不愈的旧伤。

    之所以说那是一片,是因为它蔓延的面积实在太大了,从小腿腿肚一直爬上大腿外侧。我第一次看见那片疤时,还很小,明明是不记事的年纪,却把那片疤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记得那是一个仲夏夜,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吹晚风,听知了和蟋蟀的叫声此起彼伏。爷爷穿着短裤出来乘凉,他一手端着冰西瓜,一手摇着蒲扇,乐呵呵地过来用蒲扇敲我的头。我转头看他,那片疤也猝不及防地撞入我的视野,说不上为什么,我打了个寒颤。

    爷爷说那是他小时候不小心烧伤的,他说的时候神情是温和笑着的,但我总觉得他在说这句话时,那双半眯的眼睛里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哀,穿过了寥落的星光,望进了我无法洞悉的地方。莫名地,我想到了以前爷爷跟我说过他还有一个大哥的事,他告诉我,我的大爷爷现在应该住在鸭绿江边,过得很好,只是不方便回来。爷爷说起这片疤的神情,跟讲起大爷爷时很像。

    后来我知道,那种悲哀叫思念;我还知道,爷爷有事情瞒了我。

    我知道这件事的契机,是爷爷有一次突然中风住院,他的一个老朋友来看望他。当时爸爸去购置生活用品,我在爷爷身旁陪护。爷爷吃过药已然在梦中熟睡。他的那位老朋友我以前见过几次,每次见到他时他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这一次也一样。他一进门先把拎着的大包小包放下,看见我爷爷睡着了,便跑到我身旁坐下。我正要起身给他倒茶,他一把拉住我,热切地询问爷爷的病情,然后又问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他问一句,我便答一句。

    以往爷爷的这位朋友来我们家,总是喜欢给我和妹妹这些小辈儿讲他们老一辈人的故事,讲他们过去烧柴都要从几十里外的山里用扁担挑回来,有时候一走就是一天;讲他们冬天为了防滑都要在鞋底钉一排钉子,以致于经常把脚底磨破。他讲故事的时候,有时会把话题往我爷爷身上引,这个时候爷爷总会叫他一起去打牌,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我主动让他讲关于那片疤的故事,爷爷也不会再出声打断他了。

    他的目光沉了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刚要去点,想了一下,又放下了,然后缓缓开口:“你爷爷和我都是在青背山上长大的,你也知道,那地方太穷,连条路都没有,日子过得也是真的苦。有一次你爷爷从山上担回来了一担柴,后来烧水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点着了柴房。”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后来还是你大爷爷,也就是你爷爷他大哥刚好下工回来,冲进火里把你爷爷救了出来,救出来时你爷爷已经喊不醒了,腿也被烧坏了,当时没钱好好治,就落了这么大一片疤。”说完我们都沉默了,我竟不知道我那总是乐呵呵的爷爷,还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往。

    “后来我大爷爷呢?”我问。

    “后来你大爷爷报名参加了抗美援朝志愿军,提着一篮子糍粑就上路了,给他的鸡蛋他都偷偷留给了你爷爷,这一去,跨过了那道鸭绿江,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湖南省隆回县第二中学默深文学社

    高二720班 周安琪

    指导老师 刘剑

 

当前:7版(2021年09月29日) 上一版 下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