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墙旁的回忆

 

    这些天,老家住房改造,房子在沉重的轰鸣声里纷纷倒下,断裂的砖瓦松开经年的尘埃,风吹过废墟,被呛出狼狈的咳嗽声。

    如今的我,长期生活在钢筋森林中,斑驳的砖墙只竖立在依稀的梦境中,不仅被磨毛了边,轮廓愈发模糊,而且不断被青苔占领。但在砖墙旁的生活,却始终记忆犹新,时常在砖墙上探出头来,诉说着回忆里关不住的情深。

    儿时的夏夜,在砖墙旁的破铁床上嘎吱作响。堂屋中坏掉的窗子将夏日的炎热锁在屋中,蚊子都被闷得无精打采。此时,砖墙旁露天的铁床就成了救星。掀开蚊帐,躺在竹色的凉席上,一阵清凉从后背迅速渗入,似有山泉水正在皮肤下奔流。我静静看着被灯光吸引来的飞虫,它们白天栖居在砖墙缝里,到了晚上便格外有活力,绕着昏黄的灯光不断起舞,时不时发起猛烈的冲锋,却尽数摔倒在帐顶。这可能是砖墙的偏爱,它收养这些飞虫,只允许其为我呈现升平的歌舞,却不允许向我伸出口器。耳边还会有奶奶的轻声细语,讲着黄鼠狼、狐狸的故事——它们是砖墙下的常客,也许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正一起听着奶奶的故事。不觉间,蒲扇里摇出的风更加温柔,将清梦披在了我的身上,像一层轻轻的薄被,上面纹绣着砖墙的剪影,胜似一卷湿漉漉的水墨画。

    儿时的秋夜,在砖墙旁老树的枝杈上低垂。果香被风裹挟着,刚绕过树梢,就被拉长声音歌唱的蝈蝈吞进肚里,在降调的吟诵里绣口一吐,它便继续扑到还未干枯的草叶上,带走最后一寸草香,去往另一家的砖墙下。整个乡村,就用砖墙为韵脚,写出一首清芬缭绕的长诗,题在每一个土生土长的人的童年里。而此刻,我坐在背靠砖墙的矮石梯上,摇头晃脑打出不知名的节拍,应和着远处又一处砖墙坍塌的呻吟。咬一口新结的果子,这是砖墙最后的恩赐。往后余生,星星再也不能挂在树梢,升华果子里的清香,它只能落在霓虹灯里,被都市的染色盘点染色彩。突然觉得砖墙的影子老得让人心疼,我的腰背也悄然弯了几分。

    儿时的冬,则在砖墙旁的木门里珍藏。雪,铺天盖地,既成全了砖墙里的欢声笑语,也让马路上纷乱的车辙全被掩埋,把一望无际的洁白和纯粹还给乡村。我却有些黯然神伤,因为冬天之后,我就要随着迎春花一起前往城市,在那整洁却不自由、繁华却不热闹的天地里开放,在狭窄的、封闭的楼宇里翻开新一年的扉页。

    而如今,我已渐渐习惯了寂寞的夜色和闷热的房间,城市里微弱的风再也兜不动草木的清香,它的味道被汽车的尾气重新定义。季节依旧轮换着风光,却不再斑斓,或许是缺少了砖墙吧,一首诗失去了它的韵脚。

    它终究成了时代的一枚印章。只偶尔,我回望童年时,会看见它依旧竖立在时间的遗址上,在它的旁边,奶奶坐在破铁床上,和老树、雪人一起,遥遥地向我挥着手。

 

    江苏省淮州中学

    高一 王一诺

当前:7版(2021年11月24日) 上一版 下一版